处暑二(第2页)
“南境新呈上的图志,描绘了些许南方风物。山川走势,与现今颇有不同。”
软榻上的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萧烬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又一日,他状似无意地对常嬷嬷吩咐,声音足以让殿内任何角落都听清:“过几日府内荷塘清淤,会放干池水。若想观荷,就这两日了。”
软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真的沉沉睡去。
萧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只觉得满口苦涩。
挫败感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在一次急报传来,他心情极度恶劣时,故意在殿内摔碎了一个茶杯!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骤然炸响!
伺候的丫鬟吓得扑通跪地,常嬷嬷也脸色发白。
然而,软榻上的裴冶,只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是纯粹生理性的惊跳。随即,又恢复了那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平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仿佛那碎裂的不是瓷杯,而是他萧烬一直以来赖以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外壳。
萧烬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那一地狼藉,又看看那个无动于衷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和无力交织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想冲过去,把他从软榻上拽起来,逼他睁开眼睛,逼他看自己,逼他给出反应!哪怕是恨,是怕,也好过这死一般的沉默!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猛地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竟带着一丝近乎狼狈的仓促。
他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会失控,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更害怕……即使那样做了,换来的可能依旧是更深沉的、无法打破的死寂。
那次之后,萧烬有两天没有踏入寝殿。
但他对寝殿的关注却并未减少。常嬷嬷每日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裴冶的情况:吃了多少,睡了多久,有没有开口说话,有没有……任何细微的不同。
答案总是令人失望的。
第三天傍晚,萧烬又来了。
他看起来似乎疲惫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情绪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仿佛那两日的缺席,让他冷静下来,也让他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他依旧坐在圆桌旁,沉默地喝了一会儿茶。
然后,他放下茶杯,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也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甚至带着些许疲惫的语调,开口说道:
“府里西南角,有一小片废弃的药圃。早年间的嬷嬷种的,荒废很久了。里面……似乎长了些野生的萤草。”
萤草。
一种只生长在狐族聚居地附近、夜晚会发出微弱萤光的小草。对狐族而言,带着故乡的气息,有宁神之效。极其罕见,在人族地界几乎不可能存活。
裴冶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但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的萧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变化。
萧烬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悸动掠过心头。
他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催促,只是重新端起了茶杯,掩去了眼底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如常。
裴冶依旧终日躺在软榻上,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常嬷嬷却隐约感觉到,公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依旧沉默,依旧闭目假寐,但那种“沉睡”的状态,似乎不再那么彻底。有时,她会觉得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而已。
而且,他倾听窗外动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些。尤其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
第三日,夜幕低垂,繁星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