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珍重(第2页)
林兮恍惚又道,“难道,是天作?”
邱怡愣在了那里。
林兮看她审来的目光尤其坚厉,只觉自己犯傻失言,虽见邱怡与张天作相处融洽,但二人所在的身门有如天堑。
听邱怡轻声坚质道,“你可真敢想。”
林兮自责,转口问出,“那是为什么?”
“实不相瞒,我也有意离开清农,回我来的地方了。”邱怡再度淡淡道。
林兮难信将疑,“你家中不是没有人了吗?怎还要回去?”
张司宇闻声,心中闪过一道凄凉。原她是孤女,难得遇见林兮这般真心可付的男子,却被我棒打鸳鸯。忽又听邱怡轻轻的说了句“但还有门亲事在”,张司宇才舒缓些许。
林兮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磕巴道,“亲……亲事?”
张司宇久候,都并听到邱怡回应之声。邱怡今日对自己说会向林兮编个由头,让他对自己死心。这门亲事,八成就是她编出的由头。
邱怡小心翼翼取出怀中的锦袋,掌心托着袋口,两颗珍珠滚落而出。
当年下万仞山,她准备抛下一切钗饰时,就对这两颗珠子呆望好久,终是留了下来。
纤嫩指腹轻轻掸亮珠面,凝思良久,开口道,“我身无长物,唯这副明珠了。”又低低深沉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攥够银两,还当年你为我买马的银两,今日就把这副珠子抵给你吧,你可以把它,当作是我的影子。他日若有机会还我此珠,我再将银钱结给你,再,再给你补份真正的贺礼。”
张司宇轻掩过石面,定睛远眺,见她手上的那副被邱怡称为“明珠”的珠子,径如拇指宽,光色非海所泽,对见惯斛斛溢彩奇珠的他而言,遑论尺寸还是色泽,那两淡白的小珠,横看竖看都甚是平常。
林兮不顾邱怡岔开的话,追声道,“你还没回答我,是门什么样的亲事?”
“他人挺好的,憨厚,仗义,为人更是十分忠耿,热情。”
邱怡有搭没搭说着。
林兮愤愤酸起,自己对她,哪一点不是憨厚仗义,哪一处不是忠耿热情?比起这些,邱怡一言一行好像都可以揪住自己的心,三年来,时刻牵挂着邱怡的病情,那个所谓热情的人,他做得到吗?
“为何你孤身到清农多年,都未见他来寻你?”
邱怡喉里像噎住了,顿顿道,“我走的仓促,他应是不知我去了何处。他若是知道,必定来云间寻我。”
林兮心倏地一跳,不忍再究。见邱怡奉着那双润泽的珍珠时,神情小心翼翼,视之有如至宝,问道,“这对明珠,是他送你的?”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邱怡回道。
林兮心下又来一道酸涩,朋友,朋友,轩辕夏一个还不够,她究竟还有几个我不知道的朋友?转瞬又念,是不是我太顾注目她的才华,其实,我并不了解真正的她。
邱怡视了视钩月,缓口开言道,“他和你一样,是心存高远的人,今日将这副珠子送你,希望你今后在白陵,可像他那样,一展鹏翅。”
林兮心慰,却推回她奉着明珠的纤手,“别人送的东西怎可转赠旁人,你那朋友知道了,定会伤心的,你收回去吧。”
邱怡眸中划过一丝失落,低视双珠,眼皮一阖一跳,睫羽一闪一扬。痛声道,“物是人非,我那朋友早将我忘了,奔着名利前程去了,我不想再对着这副珠子睹物思人了。”
“你便狠心让我睹物思人吗?”林兮轻责说。
邱怡望着林兮,目光甚是急切,盼他快些理解。转而又将两颗珍珠塞入月白荷袋,掏出针线,密密缝锁住袋口。自言自语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林兮看着她穿针引线的模样,一针一线,如同曾对白马河川的抚触一般,还是那么舒缓柔和,专心凝注。即使不慎刺到指尖,也毫无痛应,只轻咬着唇继续密缝,不忍再拒她。“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是这个意思吗?”
不算是,但应景。
邱怡开口道,“还有几言要赠你。”说罢,折枯枝作笔,寻至片雪稍稍厚的空地,横平竖直,在空白雪处飞划开来。
林兮上前去瞧,看后只留下了句,“我知道了。”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1】此双珠乃昔年挚友相赠,吾之友,汝二人,皆乃鸿鹄浩志之男儿,盼佳期至,如此双珠般,月辉日耀。一身抱负,有所作为。凌云光天,鹏振万里。
语罢,伸手抹划着雪里邱怡的留字,要过邱怡手中的断枝,在雪上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重新留下一行山字。
邱怡默凝地字,“我晨起就走,此刻,便做道别了。”
林兮将月白荷包揣入衣怀。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2】
只要她说声愿意,去了白陵,她便不用再去过那需要辛苦计算一银一两的生活了。
林兮转身离去,路上光景如忆,一步一行,甚是沉重,春棠花雨,清秋月夜,孤崖两诀,每一个落下的脚印,都在和过去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