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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武松斗西门二娘酸坏眼(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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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口子在十里坡开黑店,剥人皮、剔人骨,甚么血腥勾当没见过?眼光毒辣冒烟。此刻一见那武二,竟像个孝子贤孙般直挺挺跪在那老头儿跟前,连眼皮都不敢抬,夫妻俩心下便知不妙——这老儿绝非等闲!

两人急忙虚晃一招,眼见西门府上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正围拢上来,赶紧跳出与少年岳飞缠斗的圈子。孙二娘尖着嗓子喊了声:“武二兄弟,风紧扯呼!”话音未落,两口子已如狸猫般向后窜出丈余。他二人更是背脊贴墙,四只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浑身筋肉都绷紧了,只死死盯住场中动静。

“莫喊我师傅,当日我已说过,你我二人师徒缘浅。”周侗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武松,眉头微蹙,沉声道:“还有,你如此狂躁,所为何来?”

武松不敢起身,依旧跪着,猛地抬手指向西门庆,悲愤填膺地控诉道:“师周前辈容禀!这西门庆,禽兽不如!他…他仗势欺人,强抢了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潘金莲!坏我兄嫂伦常!”

西门大官人闻言,不慌不忙,反将手中那柄洒金川扇“唰”地一声抖开,慢条斯理地借着风笑道:“那潘家娘子,分明是张大户感念我平日帮衬,心甘情愿赠予我的!白纸黑字,中人画押,岂容你红口白牙污蔑?”

“放屁!”武松勃然大怒,几乎又要跳起,,脖颈上血管根根暴起,“那张大户早蹬腿咽气,死得骨头都化灰了!死无对证,自然由得你这贼厮信口雌黄,把黑的说成白的!”

大官人轻笑不止:“张大户虽故,其遗孀余氏尚在!她可作证,此事千真万确。更何况,”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此事还有本县贺千户大人可以作证!当时他亦在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倘若还是不信,张大户府上那些管家、小厮、婆子,有一个算一个,你尽管拉来问!看哪个敢说半句虚言?。”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完大官人语气陡然加重,话锋一转:“武松,你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行凶伤人,眼中可有王法?倘若不是我师傅师兄在此,我岂不是命丧你手!”

什么?

师。师傅?

凭。凭什么?

武松恍若被掐住了脖子,声音都变了调,下巴惊得几乎要脱臼掉在地上!他浑身僵硬,连挣扎都忘了,只剩下满眼的难以置信和骇然!

周侗缓缓开口,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浸透了寒冰的钝刀,每一个字都冰冷刺骨,清晰地砸在武松心头:

“混账东西!”

仅仅四个字,却带着千钧之重,让武松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你眼里,可还存着半分规矩体统?心中,可还有一丝对律法伦常的敬畏?”周侗的声音愈发低沉冷冽,“方才那一下杀招,若不是老夫在此拦着,你这孽障,是不是就想要要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逞你那匹夫之勇,不分青红皂白一拳将他毙于当场?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质问和失望。

这失望的语调恍若万刀剐骨,比鞭他棒他还难受,武松那对铁拳死死抠住冰凉的地皮,指节都挣得发了白。

周侗的声音不大,却如刀子一般,穿透武松低垂的头颅,直刺其灵魂深处:“你那拳头有多大分量,自家岂无分晓?碎石裂碑,开膛破肚,在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方才那拳打实了,庆官此刻焉有命在?你武二倒是图个一时痛快,可曾思量过后果?逞胸中恶气,可曾将王法纲常、天理人情,置于心头秤量过半分?”

武松跪在冰冷地上,只觉得一股子寒气,毒蛇也似,从尾椎骨“嗖”地窜上天灵盖,满肚子烧酒登时化作冷汗,从十万八千个毛孔里喷涌而出,把件贴肉的汗衫子溻了个精湿透亮,黏黏腻腻贴在脊梁上。

周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痛切,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震得人耳朵嗡嗡:“武松!你这身蛮牛力气,悍戾之气!与那街市上撒泼打滚、只为争个鸡毛蒜皮就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蠢夯泼皮,又有甚么两样?!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莽兽!”

“你道我当年看你神力,为何单单传你拳脚,却不肯收你做个真传徒弟?”周侗的目光锐利如刮骨钢刀,仿佛要将武松那点遮羞的皮囊都片片剥开,“所惧者,便是你骨子里这股子遇事不过脑、只凭胸中一口戾气、动辄便要取人性命的暴烈根性!如那没笼头的野马,不辨方向,只知践踏!”

周侗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钉,楔入武松心坎:“怕的就是今日这般光景!怕你这身本事,非但不能做个行侠仗义的豪杰,反倒成了惹祸的根苗、杀人的凶器!匹夫之勇,算个甚么?不过是惹人耻笑的莽夫!”

“力者,若无那仁义之心做缰绳勒着,若无那明辨是非的脑子驾驭着,便是那决堤的洪水、脱缰的野驴,害人害己!今日之事,若非我在此,你武二便是那洪水!便是那野驴!”

“你口口声声要替你大哥讨个公道,结果呢?公道就是如此蛮不讲理?公道就是如此没讨着,自家倒先成了杀人凶犯?这便是你心心念念要的‘公道’?!”

周侗的每一句话,都似那沉重的鼓槌,狠狠擂在武松心窝子上。他跪在那里,铁塔般的身躯竟筛糠似的抖起来,一张脸先是憋涨得如同猪肝,继而褪尽血色惨白如纸,最后只剩下死灰也似的颓败,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

那两只铁拳紧攥着,指甲早深深掐入肉里,掌心渗出血丝,洇红了拳面,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师父这番话,将他引以为傲的千斤神力批驳得如同狗屎,更将他那看似刚烈的复仇心肠,活脱脱剥成了没脑子的莽夫蠢行。

一股子滔天的悔恨,混杂着从未有过的迷惘,兜头盖脸将他淹没,只觉天旋地转,连那地上的青石板都硌得膝盖生疼。

西门庆立在落日影里,手里一把洒金川扇儿,只悠悠地摇着。扇底风过,吹动他鬓边几缕发丝,更衬得脸上似笑非笑,一团和气。他慢条斯理开言道:

“师傅,且息雷霆之怒。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想这位武二兄弟也是条血性汉子,一时莽撞。如今他既低了头,想必心头也知悔了。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别一掌拍死了,徒儿我向您求讨个情,便饶过他这一遭儿罢?”

武松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热,如同滚油泼进雪窝里。方才还疑这西门大官人是个奸猾之徒,暗地里使绊子,暗地里作梗,不想竟是个仗义执言的,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雪中送炭!

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窍,狗眼不识真佛,倒似那灯下黑眼人,错将观音当夜叉!一念及此,浑身血都涌上头来,双手急急一拱,喉头哽咽:“西门大官人!多……多谢!此事是我鲁莽,日后定有所报!”

周侗一愣,心道:“老夫也没说要把他如何?更遑论一巴掌拍死取他性命。”

西门庆话音方落,手腕子只一抖,“唰喇”一声,把那洒金川扇儿收得铁紧,脸上浮起笑意。一双惯会偷香窃玉的桃眼,在场中各人面上滚了一遭,末了,钉在武松脸上,话头子陡地一拐:

“既然承蒙你道谢,那‘日后’二字就免了,谢仪现结便是,还有,只是……这气嘛,权且消了。可惊吓了我又唬着了我家中娇滴滴的妻妾丫鬟,还污了我的名声,这些街坊路人都看在眼中,这一桩桩、一件件,总得寻个了结处,才是正理!”

此言一出,满场里登时鸦没雀静。

那毒日头晒在青石板路上,蒸腾起一股子燥热,裹着汗酸味儿、尘土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四周围观的路人闲汉,自家的家丁奴仆,个个泥胎木偶也似,只敢拿眼角风儿偷觑着场中动静,肚肠里噼里啪啦拨着自家的算盘珠儿,却没一个敢放半个响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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