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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帝王心术(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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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联姻的冰冷算计,被祖父点破的、阿姐那份深藏的情意所温暖。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湘钰苍白却温柔的笑靥,那份自幼的依赖与亲近感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对“姐弟”变“夫妻”的迷茫与不适。

他低声道:“爷爷为孙儿筹谋深远,费尽苦心。孙儿……感激不尽。阿姐那边……孙儿定会好好待她。”

“嗯。”姜荣干满意地点点头,话锋再次转向治国,“这段时日,你从泸州一路行来,游扬州,过青云岛,沿途所见,我大齐子民……生计如何?可有什么感触?”

姜青麟收敛心神,认真回想一路见闻,斟酌道:“沿途所见,大多州府还算承平,百姓勉力营生。然……亦有蠹虫暗藏。孙儿在桂州、扬州,都曾亲见贪官污吏横行乡里,豪强劣绅盘剥百姓之恶行。吏治不清,民生难安。”

姜荣干目光如炬,追问道:“那依你看,今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谁忠谁奸?谁清谁贪?”

姜青麟苦笑摇头,坦然道:“孙儿初回朝堂,仅凭一面之观,岂敢妄断忠奸?人心隔肚皮,需得日久见真章。”

“说得好!”姜荣干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帝王坐拥四海,大权独揽,然一人精力终有穷尽。治理天下,必赖群臣。但,麟儿,你以为,该用何等样人?贤臣?能臣?还是……忠臣?”

姜青麟沉思片刻,谨慎答道:“自是德才兼备之贤臣、忠臣为佳。”

姜荣干却缓缓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洞察世事的讽笑:“贤臣?奸臣?何其难辨!史书工笔,忠奸之分,往往只在帝王一念之间,更在史官之笔锋!那些青史留名的‘奸佞’,其初入仕途时,未必不是意气风发、欲做一番事业的‘好人’。然,帝王若昏聩奢靡,上行下效,则满朝皆可成‘奸佞’;帝王若励精图治,明察秋毫,‘奸佞’亦难立足。说到底,朝堂风气之清浊,根源在庙堂之高,在君王一人!”他声音转厉,带着帝王的威严,“骄奢淫逸之风,往往起自宫阙,蔓延朝野!此乃帝王之大忌!”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语重心长:“再者,朝堂之上,真正大奸大恶、或大忠大贤者,终是少数。更多的是如墙头之草、随波逐流的‘庸常之辈’。这些人,心思活络,趋利避害。如何统御这些‘不好不坏’之人,使其不敢为恶,勉力向善,甚至能为你所用?这就看帝王的手段与‘德’行了。帝王之‘德’,非妇人之仁,乃是爱民如子之心,是待臣以礼、赏罚分明的公正,是海纳百川的胸襟!有此‘德’行,方能凝聚人心。”

姜青麟听得心神震动,祖父这番“帝王心术”的剖析,直指本质,远非书本上那些空洞教条可比。他恭敬垂首:“孙儿受教了。”

姜荣干微微颔首,继续点拨:“朝中这些官员,从地方小吏一步步爬到中枢,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老油条’?你要驾驭他们,光有‘德’不够,更需‘道’与‘术’!‘道’是根本,是方向;‘术’是手段,是方法。‘德’能服人,‘术’能驭人。为君者,既要有开疆拓土、大刀阔斧的魄力之才,亦要有守成持重、兢兢业业的稳重之才;既要有忠心耿耿、可托付重任的股肱之才,也要有能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救时之才!识人、用人、驭人,是帝王毕生的功课。”

他看着姜青麟眼中闪烁的明悟光芒,问道:“你可明白?”

“孙儿谨记于心!”姜青麟郑重应道。

姜荣干似乎谈兴颇浓,又抛出一个问题:“若他日你承继大统,于这朝局国策,可有什么新的想法?”他本是随口一问,但想起摊丁入亩这等利国利民的新政正是眼前这孙儿所提,不由得也提起了几分认真。

姜青麟略作沉吟,知道这是祖父考校,便整理思绪,缓缓道:“孙儿确有些浅见。其一,中枢决策。可设一‘机要房’,遴选绝对亲信、精干之臣入值,专责处理紧急军务、机密政务,直承圣意,口谕传令,不留文字痕迹。人员轮换,不设常职,以防结党。现有政事堂,则专司日常行政、财政、司法等常务,保留票拟之权,然最终批红,当由圣躬独断。”

姜荣干手指轻轻敲击着玉如意,若有所思:“机要房…专责急务秘事,直承于上…政事堂主理常务…嗯,分权制衡,提高枢密,不错。继续说。”

“其二,地方军政分权。布政使司专责民政、赋税、教化,剥离其辖制卫所之权。另设‘都督府’,划分如‘北疆’、‘东南’、‘西南’等几大军镇,专责军事防务。都督府主将定期轮换驻地,严防其久任一地,坐拥重兵,尾大不掉。”姜青麟继续道。

“其三,监察强化。都察院除明察之外,广遣‘巡按御史’,微服暗访,密查地方官吏贪腐、民生疾苦、冤狱等情弊,所得密奏,直呈御前,不经任何衙门。”

“其四,土地。继续推行‘摊丁入亩’,此为根本。同时,对宦官、勋贵、贪墨官员所兼并之田产,择其罪证确凿者,予以抄没,分予无地少地之贫农。允许土地买卖,但需课以重税,土地越多,税率越高,以抑兼并。”

“其五,工商。逐步废除束缚工匠之‘匠户’旧制,允其自由营生,鼓励民间百工技艺。于沿海、边关要地设‘榷场司’,专营盐铁茶马及对外海贸之利,其利归国库。对内则鼓励商帮行会,公平竞争,繁荣市井。”

“其六,钱法。熔铸成色、重量统一之新银元,逐步取代杂乱银两、铜钱,利商便民,亦利税收。”

姜青麟一口气说完,心中也有些忐忑。这些想法糅合了他两世见闻,有些过于超前,不知祖父能否接受。

姜荣干听完,并未立刻点评,而是闭目沉思良久。

暖阁内再次陷入寂静。

许久,他才睁开眼,眼中精光闪烁,抚掌叹道:“好!好!好!虽有些设想尚显稚嫩,施行之细节、轻重缓急需仔细斟酌,然此等格局眼光,心系民生军国,已远超朕之预期!尤其是机要房、军政分权、累进抑兼并、统一钱法数条,深得朕心!”他看向姜青麟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与激赏。

得到祖父肯定,姜青麟心中稍定。

姜荣干收敛笑容,神色转为严肃,语重心长地告诫:“麟儿,记住,无论你将来有何等宏图伟略,推行新政,务必慎之又慎!如同‘摊丁入亩’,已触动无数权贵豪强之利,阻力之大,超乎想象。有些新政,需水到渠成,待你根基稳固、威望足够时方可雷霆推行;有些则需和风细雨,潜移默化。切不可操之过急,反遭其噬!”

他顿了一顿,目光变得深邃:“说到摊丁入亩,周睢此人……朕当初将程喜撤下,除了新政考量,亦因此人。周睢,是条好用的恶犬。他善于揣摩上意,手段酷烈,替朕做了不少得罪人的‘脏活’。如今他权势日盛,行事也愈发跋扈无忌,渐成酷吏。此人……朕是特意留给你的。”

姜青麟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祖父的深意:“爷爷的意思是……待孙儿登基后,若权贵反扑过甚,或需平息众怒之时,便可……将此酷吏推出,明正典刑,以谢天下?”这是一招典型的帝王弃子之术。

“不错!”姜荣干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此獠恶名已彰,正是绝佳的替罪羊。用他的脑袋,既能安抚怨气,又不损新君仁德之名。该如何用,何时用,你自己把握分寸。”

“孙儿明白,定会妥善处置。”姜青麟沉声应道。心中对帝王心术的冷酷与算计,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姜荣干看着孙子沉稳的模样,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今日就说到这儿吧。朕有些乏了。你也该去秦王府安置了。赐婚的旨意,想必已传至东宫……和你姐姐那里了。”他特意在“姐姐”二字上微微一顿,目光带着一丝促狭和深意,“去见见她吧,莫让她……等得心焦。大婚之前,你就暂住秦王府。待礼成之后,再搬入东宫不迟。”

“是,孙儿告退。”姜青麟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退出暖阁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姜湘钰的身影,那份即将面对“阿姐”成为“未婚妻”的复杂心绪,混合着对祖父深沉谋略的感慨,让他步履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深秋的风穿过宫廊,带着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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