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帝王心术(第1页)
冗长而喧嚣的朝会终于落下帷幕。
姜青麟端坐于皇太孙的尊位之上,耳中灌满了文武百官奏事时如同市井叫卖般的嘈杂声响。
他的心思却早已飘远:被册立为皇太孙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赐婚的旨意又如同投入心湖的另一块巨石。
阿姐姜湘钰……这个称谓在心底滚过,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却也伴随着更深沉的迷茫与无措。
还有杨州那些牵动心弦的身影——周敏的灵动、叶倩……那个月下清冷如竹的女子。
她们若知晓这桩御赐婚姻,会是何反应?
还有那位性情清冷的姑姑……思及此,姜青麟只觉得头皮隐隐发麻。
在纷乱的人声与各色目光恭喜、沉默、探究中,朝会终于结束。皇帝姜荣干独独留下了他。
姜青麟跟随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阙,踏入皇帝日常起居的偏殿暖阁。
暖阁内熏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姜荣干并未端坐主位,而是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
见姜青麟进来,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拍了拍身侧的软榻:“麟儿,来,坐到爷爷身边来。”
姜青麟依言上前,躬身行了一礼,才在祖父身侧小心坐下。
姜荣干仔细端详着孙子俊美无俦却难掩一丝疲惫的侧脸,眼中感慨万千:“臭小子,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这模样,比你爹当年还要俊上几分。十二年……真是光阴似箭,快马加鞭也追不上啊。”他的声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浓浓的追忆。
姜青麟轻轻握住祖父那只布满老年斑、骨节嶙峋的手,入手只觉冰凉而瘦削。
他心中一酸,低声道:“爷爷,这些年不见,您清减了许多。国事虽重,还请您千万保重龙体。”
姜荣干哈哈一笑,笑声中气不足,却带着豁达:“老了,胃口自然不如从前。放心,朕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架,总得看着你把这副担子挑稳当了才行。”他笑罢,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直直看向姜青麟:“今日在朝堂之上,可看出些什么端倪?”
姜青麟迎上祖父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孙儿留意到,昭德皇叔……今日并未列席大朝。”
暖阁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
姜荣干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沉默良久。
殿内只剩下铜漏滴水的轻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桂州案发,朕第一时间便命人严密看管你那三位皇叔。靖安、康定二人尚无异动,唯有昭德……他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朕一边命人将其控制,一边静待桂州锦衣卫常弘的密报。果然……”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密报一到,铁证如山!他不仅勾结清国,暗中蓄养死士,图谋不轨……这些,朕念在骨肉至亲,尚可忍他三分!但!”姜荣干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如意,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他竟敢勾结万蛊窟邪修,以噬灵蛊残害朕的子民,炼制邪丹!更……更以此等阴毒手段,暗算了你的伯父与父王!朕的恒儿、弘儿啊……”说到最后,老皇帝的声音已然哽咽,眼中浑浊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那不仅仅是帝王之怒,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切骨之痛!
“砰!”姜青麟一拳重重砸在身下的软榻上,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他怎敢?!”父王缠绵病榻、痛苦离世的画面瞬间撕裂了他的心防。
原来根源在此!
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
看着孙子痛苦扭曲的面容,姜荣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疲惫而沙哑:“朕……已命人将他拘至宗人府。赐他……三尺白绫,留个全尸。”他顿了顿,观察着姜青麟的反应,果然看到孙子眼中闪过不甘和愤怒,显然觉得太过便宜了那逆子。
姜荣干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补充道:“朕已下旨,将其满门削爵,贬为庶人。对外宣称其勾结邪教、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畏罪自缢。皇家……不能再出这等骨肉相残、贻笑天下的丑闻了。麟儿,你……可怨爷爷如此处置?”他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姜青麟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仍有痛恨,却已多了几分理解现实的沉痛。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孙儿明白。皇家体面,社稷安稳,重于私仇。只是……只是父王与伯父,英年惨死,此恨难消!”他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唉……”姜荣干长长叹息一声,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悲愤都吐尽。
他拍了拍孙子的手背,转换了话题,语气缓和下来:“好了,此事暂且揭过。麟儿,可知朕为何执意将湘钰那丫头指婚给你?”
姜青麟心中已有猜测,但仍摇了摇头,想听听祖父更深的考量。
姜荣干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复杂:“你被册立为皇太孙,根基尚浅。泸州十二年,远离中枢,朝中人脉几近于无。你老师韩子旭虽已入政事堂,位高权重,但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他顿了顿,看向姜青麟,眼中带着深沉的期许,“湘钰,是你伯父嫡亲的侄女,从小在太子府长大,深受前太子旧臣敬重。她性情温婉,与你更是自幼亲厚。娶了她,便是将前太子一系那些真正忠于社稷、感念旧恩的臣子,名正言顺地纳入你的羽翼之下。这些人,将是你在朝堂立足、推行新政的重要臂助。此其一。”
“其二,”姜荣干的语气柔和下来,带着一丝长辈的温情,“湘钰那丫头,待你之心,朕看在眼里。这十二年,她虽体弱,却时常入宫问安,言语间……总是不经意地打探你的消息。‘麟弟在泸州可好?’‘听说麟弟又打了胜仗?’……她那份藏在心底的关切和……倾慕,瞒不过朕这双老眼。朕为你选她,既是国事所需,亦是……遂了你们二人自幼的情分。”他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那丫头若知道朕这么说她,怕是要羞得不敢见人了。”
姜青麟闻言,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