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第1页)
谢知白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从萧寒声冷峻的脸庞,移向正在迅速查阅军报、面色逐渐变得无比凝重的沈太医。
“试探哪里?”
他的声音低哑,气息明显不稳,带着病弱的嘶声,然而问题却直指核心,精准无比。
“云州、凉州方向,皆有零星冲突上报,伤亡不大。但其主力游骑,始终像幽灵一样,在……蓟北防区外围反复徘徊、袭扰,一击即走,并不深入。”
萧寒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到榻边的小几旁,拿起那只一直用温水煨着的黑陶药壶,稳稳地倒出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强烈苦涩气味的药汁。
他没有立刻将药碗递给谢知白,而是就那样握在手中,温热的瓷壁与他指尖的冰凉形成微妙对比,那苦涩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氤氲升腾,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蓟北防区,”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无波,却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的份量,
“是成王的辖地。”
成王谢知谨,皇帝的第三子,虽非嫡出,但母族显赫,自身亦以稳健持重、善于经营而著称,是朝中公认的、对太子之位最具威胁的皇子之一,手握部分京畿与整个蓟北的兵权。
谢知白缓缓闭上了眼睛,薄薄的眼皮下可见眼珠在快速转动,仿佛在艰难地积蓄着微薄的气力,又像是在这虚弱躯壳的限制下,进行着高速而精密的思索。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剩下药气苦涩的弥漫和窗外无休无止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淅沥雨声。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清冷锐利如冰锥,似乎已透过重重迷雾,捕捉到了什么:
“秃发乌孤刚死,内部派系林立,岂能如此迅速地铁板一块?除非……早有预谋,且外力干预极深。左贤王那次子……我记得他生母出身卑微,乃是掳来的西域胡女,一向不受重视,在部族中毫无根基,何以能如此快地压服其兄长的骄兵悍将?”
“这正是最大的蹊跷之处。”
萧寒声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们安插的人冒险接触了一个秃发乌孤的心腹旧部,许以重金,那人酒后失言,透露次子之所以能迅速上位,稳定局面,是因为得到了大批来历不明、却极其精良的军械和数额惊人的金银支持。来源……讳莫如深。但正是这些物资,让他得以迅速收买人心,镇压所有不同的声音。”
“军械……金银……”
谢知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苍白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柔软的锦被上划动,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某些无形的线条与关联,
“能支撑一个部落迅速整合、并发动频繁挑衅的物资,绝非小数目。来源不明……”
他忽然抬起眼,目光如电,直射向萧寒声,
“赵鹏那座暗中购置的别院……查探得如何?可有发现?”
萧寒声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成筒状的卷宗,并未翻开,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谢知白:
“如你所料,别院地下确有密室,入口设计得极为精巧隐蔽,藏在假山腹内,机关似乎已被匆忙破坏,但启动的痕迹犹在。密室内部已被清理得异常彻底,空无一物,连一丝灰尘都几乎不留,显然对方极其谨慎。但是,”
他话锋一转,伸出手,摊开的掌心赫然是一小片极其不起眼、边缘呈现不规则烧灼痕迹的深蓝色碎布片,材质特殊,在烛光下泛着一种黯淡的、非比寻常的金属光泽,
“负责查探的心腹在地底通风口最深处一块松动的砖石缝隙里,发现了这个。这不是中原常见的织物,也非北狄皮毛或粗麻,看这金线混织的暗纹和质地……更像是西域那边贵族乃至王庭才喜用的高级绸缎。”
谢知白的目光瞬间凝在那片小小的碎布上,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随即又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只有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西域……”
他喃喃道,眼中仿佛有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飞速碰撞、组合、筛选,最终汇聚成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
“北狄左贤王部……西域……大批军械金银……蓟北防区外诡异的游骑……”
这些看似散乱的线索,在他那被病痛折磨却依旧高速运转的头脑中,正迅速编织成一张隐约的网。
他忽然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萧寒声立刻上前一步,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药碗递到他唇边,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轻轻拍抚他的背心,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支撑力量。
谢知白就着他的手,勉强吞咽了几口温热的药汁,那剧烈的咳喘才稍稍平复,喉间翻涌的腥甜被暂时压了下去。
“成王……”
谢知白喘匀了气,声音愈发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锐利,
“他近来……是否又向父皇上了奏疏,请求进一步严格限制边境互市、尤其是针对西域诸国的商队往来?理由想必冠冕堂皇,无外乎防范细作、杜绝铁器走私等等。”
萧寒声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讶异,随即化为沉重的凝重:
“确有此事。就在三日前,奏疏已呈递御前,理由与你所言分毫不差。你……如何得知?”
他并未时刻关注成王的动向,这份情报也是刚刚随军报一同送达。
谢知白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苍白破碎,毫无暖意,甚至带着一丝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