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1页)
“雪髓”二字,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谢知白看似平静的躯壳!
他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噩梦攫住,搭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猛然攥紧,薄薄皮肤下的指节瞬间绷出青白的颜色。
萧寒声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残忍的、剥皮见骨般的冷静:
“雪髓,生于极北苦寒之地万丈冰原之下,性至阴至寒,微量入药,或可用于极特殊的方剂中以镇痛安神,但其性酷烈,稍有不慎便遗祸无穷。长期服用,会悄无声息地侵蚀五脏六腑,败坏根基,令人日渐虚弱萎靡,咳喘不止,最终脏腑衰竭而亡,且其外在症状与痨病极其相似,寻常医者难以察觉其根源。宫中对此物早有明令,严控禁用。”
他向前倾身,目光锐利如鹰,几乎要看进谢知白的灵魂深处,
“给你这‘朱丸’的所谓‘故人’,与你究竟是何关系?你体内这经年累月的旧毒,又从何而来?!”
谢知白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单薄的胸口开始明显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依然死死咬着牙,下唇被咬得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沉默得像一块冰。
萧寒声并不急于逼问,他只是将掌心那几颗朱红色的药丸轻轻放回榻边小几上,发出几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
“你若不想说,可以。”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但我既应下与你合作,便需知根知底,明晰敌我,而非眼睁睁看着你被不知来历、包藏祸心的‘故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死路。或者……”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骤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你从一开始,就从未信过我分毫?你我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权宜之计?”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谢知白强撑已久的、坚硬而脆弱的伪装外壳。
他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深陷的眸子里,此刻竟是一片骇人的猩红,里面翻涌着滔天的痛苦、被触及逆鳞的暴戾、以及一种几乎要碎裂一切的疯狂!
那眼神,竟让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萧寒声心头都莫名一凛。
谢知白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如同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疯狂,
“你问我信谁?信那些道貌岸然、看着我母亲被一碗碗所谓‘温补圣药’慢慢耗干性命、榨尽最后一丝生机,却个个缄口不言、甚至附言称善的御医?!信那个听信谗言、一道旨意将我母亲打入冷宫、任其在绝望中自生自灭、最后连一副像样棺椁都不肯施舍的父皇?!还是信那些在我年幼体弱、高热惊厥濒死之时,故意拖延通报、克扣炭火药物、甚至在我汤药中偷换黄连加重病情的势利宫人?!”
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可怕嘶鸣,苍白的脸颊因极致的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底的血丝狰狞可怖,仿佛随时会渗出血来。
“我母亲……她到死都天真地以为是自己福薄命浅、身子不争气,连累了我这个孩儿……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与生俱来的‘弱症’……她甚至……甚至放下所有尊严,去求皇后……求那些得宠的妃嫔……看在她将死的份上,日后能发发善心,照拂我一二……哈哈……咳咳咳……”
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蜷缩起来,却依旧死死盯着萧寒声,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落在了某个遥远而充满无尽绝望与背叛的过去。
“那‘朱丸’……”
谢知白艰难地喘着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刻骨的嘲弄,
“是冷宫里一个快瞎了眼的老嬷嬷,偷偷塞给我的。她以前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略通几分药理……她看我咳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偷偷用自己藏了多年、我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微薄私己,冒险去宫外找了间相熟的老药铺……才配了这能暂时压下咳喘、换取片刻安宁的东西……她告诉我,千万……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太医院的人……”
他眼中的疯狂与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已然沁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萧寒声,”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破碎而凄凉,比哭泣更令人心悸,
“你现在问我信谁?”
他缓缓摇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信那些我母亲用血泪和性命换来的、埋在污泥最深处的‘石头’,信那个老嬷嬷临死前死死攥着我的手,用尽最后气力告诉我的那些……关于‘补药’,关于御医,关于……我母亲真正死因的、被所有人斥为‘疯话’的真相!”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样的真相,谢知白如是想
“那些‘石头’,”
萧寒声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眼前这惨烈的真相并未超出他的预料,他只是需要最终的确认,
“便是你如今能窥探宫闱隐秘的耳目?那个老嬷嬷,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用她残存的人脉与忠诚,替你悄悄联络了她宫中宫外那些同样被遗忘、被损害的旧识?那些曾经或多或少受过你母亲恩惠、或与你们母子一样被如今得势者无情打压排挤的……边缘之人?失意之人?”
谢知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耗尽所有力气的激烈宣泄抽空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