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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荔枝三百颗,来世愿做岭南人。
扶苏止不住地点头:这才对嘛。喜欢吃荔枝还会写诗的才是好苏轼。而不是刚才那个调侃、打趣、试图揭他老底的坏家伙。
不过,转念一想,宫中的事迹,范纯仁怎么第二天就知道了?肯定不是从范仲淹的渠道,也就是官场小道消息中得知,那就是禁中自己传出来的流言。
而既有能力,也有动机、还有胆子传他的流言的人……
好啊,破案了。
官家,还有娘娘!等我下次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你们算账!
在范仲淹等人的刻意引导之下,本次加餐在一片祥和的吃吃喝喝的氛围中结束。临走之前,苏轼还从扶苏这儿薅走了好大一捧荔枝干,说回家了问东君吃不吃。其余的人都做不出拿贡品喂猫的荒唐事,也拉不下脸开口讨要,但还是被扶苏一人塞了一把。
他回到了自己在国子监的小房间,洗了把脸后就铺纸、研墨、润笔,然后对着雪白的宣纸开始沉思。之前梅尧臣布置的任务,让他探究大宋官场之积弊,这个作业因他的生辰假而延后,现在才开始写呢。
唉……该怎么写呢?
扶苏盯着雪白的宣纸,直犯愁。
有些事情站在上帝视角,和身处局中,是完全两模两样的事。譬如后世诟病大宋重文轻武,强调德化而兵戈松弛。甚至为了防止武将哗变,蔓延出一系列离谱的制度。什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啊。什么强干弱枝,国家税赋的九成都用来养庞大臃肿的禁军啊。
可当他真到了宋朝,却发现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人强调最多的就是德化。是担忧五代十国的惨状再现。在历史书上短短的几行字,却几乎成了礼乐文明的断代。偶尔,当扶苏听起五代十国的故事时,都会背后发凉、冷汗直冒。
原来人拥有了高等智慧,但抛却了文明、抛却了道德,变成战争机器之后,是真的会比野兽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他也终于明白,在后世的千古一帝排行榜里只能勉强充当守门员的宋太祖,为什么会被当世奉为不世出的英雄。纵然他有不足以被称为“伟绩”的瑕疵,但他到底是结束了自黄巢后,就礼崩乐坏、魍魉横行了数十年的乱世。
所以,话又说回来了,该怎么在如此近乎ptsd的前情之下,让大宋克服武夫掌兵的恐惧症呢?
大宋给出的解法是,文臣武将分家的前提下,让文人掌兵、乃至治天下。
有没有别的方法呢?
扶苏咬了咬嘴唇——实际上是有的。但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提出来未免太炸裂了一点。他还没下笔,就可以猜到会碰到什么样的反对声浪。那可不止于官家被包拯喷一脸唾沫那么简单了。
但转念一想,反正是写给梅尧臣看的。梅尧臣连“裁汰冗官”的话都听得,肯定也能承受这些吧?
抱歉了,梅博士。
这次要考验你的心理耐受力了。
扶苏吹了一口烛火,使之烧得更旺一点。然后在熊熊燃烧的烛火当中,奋笔疾书-
翌日,梅尧臣的书斋桌案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篇文章,文章用一方镇纸压住,它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梅尧臣兴致勃勃地将之展开,看到开头一行小字,不由得嘟囔道:“什么敬天之语,老夫活了这么许多年,什么文章没见过?赵小郎说话看着谦虚,怎么一到纸上还傲起来了。”
结果一看文章内容,他沉默了。
“这?”梅尧臣面色发青,失声道:“这如何使得?赵小郎他、他竟然想让士兵们识字?”
在后世入伍的至少要读完义务教育,起码也有初中文化,但古代可不一样,对宋军,尤其是招安来的来说,说句目不识丁都是抬举了。而在阶级构成里,文人和士兵,原就分属两个阶层。前者是受人尊敬的,可以做官。后者则是人人嫌弃,口碑很不好,是社会的底层。但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对得起名声,平日勒索百姓,打仗时屠城都是常有的事。
你让士兵识得礼仪教化了,他们又与文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会不会抢占原来独属于士子的登云梯呢?
梅尧臣几乎能想象,此文一经传抄出去,满朝文武和民间士子都会沸腾哗然。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文章当中,随着扶苏的叙述展开,梅尧臣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兵丁士卒者,唯知礼义廉耻,通家国之义,晓与敌征战之由,战力方可增。”
梅尧臣把这句话在心中反复读了几遍。额前冒出了几滴冷汗——他知道,这句话,是对的。
他倏然僵在了原地。脸色青红几经变化,不知道该拿这篇文章如何是好。
“咚。”
打破书斋中漫长沉默的人是杨安国。这位祭酒与梅尧臣是多年的友人,不需多加寒暄,一进门就径自抱怨了起来。
“我竟不知道自己收了个什么徒弟。才写了第一篇文章,就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梅尧臣暗道:那是因为你没看过我的。
但他还是接过了杨安国手中的纸:“苏小郎又写了什么?让老夫瞧瞧。”
不可能比赵小郎还离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