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页)
他踱步上前,抬手以指背轻轻拍了拍苏菀的脸颊。那触感有如玉石般冰凉,全无应有的暖意。
“于我大道有益,方为道侣。若心有旁骛,时时需人点醒,便是魔障。”
他收回手,语气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记住你的身份,阿菀。做好你该做的事。”
“别再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走,不曾再看一眼。衣袂带起的风似有若无,拂过丹炉,那炉中原本黯淡的火光竟也跟着一颤,倏然熄了。
满室死灰,不见半点光亮。
门外天光大盛,门内却如坠深潭,不见天日。
苏菀站立良久,纹丝不动,仿佛已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直至门外传来弟子往来的脚步声响,她才似有所觉,僵硬地转过身。
她走到丹炉前,借着铜壁映出的模糊倒影,缓缓牵动嘴角,不多时,便又成了那副人人都熟悉的温婉模样。
此后数日,药事堂的苏菀师姐一如往昔。待人接物,言笑晏晏,分毫不差。
只是偶尔有人看进她那双眸子,总会觉得里面空落落的,像一口照不见天光的古井,再无涟漪。
药园角落处,余幸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道身影。
她常避开众人,独身伫立在田垄之间。山风卷起她素色的裙裾,人却如一尊石像,久久不动,像是神魂早就游离天外,只留下一具空荡的躯壳。
余幸默然旁观,只是将手中药锄握得更紧了些。
有些事,不必问,也无需猜。
对那等高高在上的林渐师兄而言,苏菀师姐从来就不是什么道侣。
她更像是一件被精心挑选的长物,需得时时擦拭保持无瑕的光泽,用以点缀门面。
可以是一件新裁的袍子,也可以是一柄出鞘的灵剑。
而长物之上,不容纤尘。
余幸死死攥紧拳,任凭指甲深陷掌心皮肉,唯有这股痛楚,才能让他稍稍清醒。
林渐。
仅此二字,便是一道无可逾越的天堑,横在眼前,迈不过去。
于是那无处宣泄的怒意,那说不出口的怜惜,连同那份不该有的妄念尽数沉入心底。
日复一日,反复熬煎,最终酿成一壶烈毒。
只待天时,便要破釜而出。
连着晴了四日,第五日酉时,雨水终究是落了下来。
起先是牛毛细雨,斜斜密密,不多时便成了势。雨幕垂天,将远山近景都浸染成一片灰翳。
余幸收拾好工具,踩着泥泞的田埂往木屋走,脚下“吧嗒、吧嗒”地溅起些许泥星。
路过那方早已荒芜的废圃时,他脚步一顿。
雨声淅沥之间,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动静。
那声音断续传来,被雨水冲刷得时有时无,倒像是什么人缩在暗处,正强忍着不敢放声的低泣。
他循声望去,视线穿过雨帘。
那座塌了大半的花棚底下,果然蜷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她将脸尽数埋入膝间,唯有不住抽搐的双肩无声诉说着她正在承受何等的痛苦。
雨水打湿了她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云髻,几缕青丝狼狈地黏在颈侧,愈发衬得那截脖颈愈发雪白,也愈发脆弱。
整个人,就如一朵被风雨打残的琼花,零落于泥尘。
那压抑至极的哭声,细细碎碎,像一把锥子,就这么直直扎进了余幸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