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1页)
丹房之内,温热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凉了下来,像是一瓢雪水浇进炉膛,连丹炉里跃动的赤炎都倏地一矮,瑟缩着伏低了三寸。
苏菀添药的手微微一顿,三叶清心草悬在指间,尚未落下。便觉一股无形寒意自门缝渗入,顷刻间漫过丹炉、药架,最后停在她绷起的腕间。
下一刻,林渐便已静静立在了门口。
他并未推门,仿佛自从虚空踏出。
一身月白道袍不染尘埃,袖口纹着的云鹤暗绣依旧清冽如霜。
只是周身环绕的灵压要比闭关前更添几分刮骨般的锋锐,无声无息漫溢开来,压得炉火明灭不定,连苏菀的呼吸都滞了滞。
“师、师兄。”
苏菀的嗓音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她慌忙起身行礼,低头垂眸,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仿佛要将整个人都缩进那衣袍投下的阴影里。
林渐没有应声,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疑。
脚步声轻而平稳地越过苏菀身侧,只掠起一缕微寒的风,仿佛她不过是廊下一粒碍眼的尘。
他的视线始终凝在丹房尽头那一方静置的紫檀木盒上,未曾偏移半分。
他伸出手,五指修长,骨节如削,不染半分尘俗之气。指尖轻启盒盖,拈起一枚“宁神守魄丹”,行云流水的动作里透着一丝近乎无情的雅致。
丹丸被送至鼻下,他双目微阖,深深一吸。
丹房一时间静得悚然,连炉中的火舌都颜色黯淡,不见丝毫跳动。
“可惜了。”
林渐终于开口,语调平平里浸着极淡的惋叹,如同面对一件不慎摔碎的珍玩,而非活生生的人。
“月露清兰的清气,过犹不及,反倒压住了主药的君臣之序。用量,多了半朵。”
言罢,他眼睑微抬,目光落在苏菀身上,那眸中的寒意竟比闭目时还要多上三分。
“我原以为,此等连入门丹童都引以为戒的粗疏早该与你无缘。”他语速极慢,待到最后那个称呼吐出时,已似深涧里的冷风,“……是我期许过甚了么,阿菀?”
那枚废丹被随手掷入盒中,发出一声闷响。
这声响仿佛是砸在苏菀心头,她面上血色顷刻褪尽,只说得一个“我”字,便再无下文。
林渐却不看她,只盯着那枚丹丸,淡淡道:
“你的心,乱了。”
他终于将视线移到苏菀身上,眼神里寻不到半分旧日的温情,只剩下审视器物般的苛刻与淡漠。
“闭关之前,我嘱你静心丹道,静心守炉,炼意为先,为你我二人将来计。”
他话音渐沉,“看来,你是当做了耳旁风。”
林渐眼中的神光如有实质,碾一寸寸刮过苏菀的眉眼,他身子微微前倾,吐字极缓,一字一顿:
“告诉我,阿菀——”
“是何等要事,值得你将我的话抛之脑后,非要亲自踏下丹霞峰?”
苏菀的指节用力掐进掌心,刺痛让她勉强站稳,面上却已是纸一般的颜色。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冰冷的棉絮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脑海中只有一片茫茫的白,方才准备好的万千说辞,此刻竟寻不出半个字来。
丹房内愈发安静了。
林渐既不再问,也不催促,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这般无声的对峙里,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
“终究是我看走了眼。”林渐微微摇头,声量不高,却字字诛心,“当年我将你从泥淖中拉起,赐你名位,予你仙途,是让你斩断过往,而非为那些蝼蚁之辈,忘了自己的根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