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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绰一时不敢动,浑身僵着,看萧盈是不是真醒了。他没睁眼,依偎在明绰身边,呼吸均匀而轻柔地拂在她颈侧,好像真的还睡着。明绰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整理一下被角。此时才听到萧盈轻声问:“袁增处置了?”

明绰“嗯”了一声,萧盈便一声轻笑,也不让她整理好被子,手在她腰上揽得更紧:“你夫君也放出来了?”

他有意把重音落在“你夫君”三个字上。明绰瞪着他,但他懒得睁眼,根本看不见。明绰只好去瞪床顶,没好气道:“我哪敢公然藐视国法?”

萧盈叹了口气:“溦溦,你就是‘国法’。”

明绰又转头看他,这话说得好莫名,她也不知道算什么意思。但是萧盈看起来真的很累,明绰便没有追问,安抚地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再睡会儿吧。”

含清殿里重新安静下来,奔流的时间慈悲地暂停,织成一个茧,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息。整个宫里好像都没有人还醒着,连上阳宫里的人好像都去躲懒了。萧玉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没有人迎,她一路往里面跑,然后在看见殿内的侧脸时猛地刹住了脚。

“太父?”她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

殿里的人转过了脸,萧玉襄马上闭上了嘴,这不是她的太父,只是长得好像。

谢维已知道她是谁了:“崇安公主。”

小公主看着他:“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外叔祖。”

萧玉襄“啊”了一声,原来是太父的兄弟。她连忙低头,屈膝给他行了一礼。谢维也颔首还礼,含着笑问她:“你是来找你姑母的吗?”

萧玉襄点了点头。她其实是不愿意来见姑母的,但是今天她去看弟弟,裴贵嫔那里来了个老头,好凶的样子,裴贵嫔都吓哭了,弟

弟也在哭。如今栖凤宫已经绝对进不去了,她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姑母能做主,这才跑来了。

她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没一会儿,豆大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谢维吃了一惊,忙温声问她:“怎么了?”

他越是这样和颜悦色的,萧玉襄就哭得越厉害,甚至打起了嗝,只能抽抽噎噎地蹦出来几个字:“裴……裴贵嫔……弟弟……”

谢维看着她哭,眼中一瞬间闪过去了很多小公主看不明白的东西。他突然起了身,走到了萧玉襄面前,蹲下来与她视线平齐,安慰地握住了她的肩。

“来,别着急,”他笑了笑,看起来与谢聿更像了,“和太父慢慢说,弟弟怎么了?”

第183章

平心而论,谢维从来没有因为堂兄而迁怒过谢星娥。

先帝驾崩之后没多久,他就听从谢郯的安排,去了幽州,那时谢星娥还没有出生。等他受命回京执掌执金吾卫,谢星娥已经长大,没在谢府多久,就被接进宫立为了皇后。

他与谢星娥之间打最多交道的时候,就是拂霜被他软禁在上阳宫里那段日子。谢星娥会来求他,能不能让她和姐姐进去看看姑母呀。眼睛一眨,又一眨,嘴里甜甜地叫他阿叔。那个时候她对大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似懂非懂的,但已经获得了远超过她理解的权力。

谢维一般不会拦小皇后,他若不在,也会让手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眼。他父母早亡,自小是在谢郯膝下受教长大的,在后来所有那些事发生之前,他心里都是把他们当成家人的。

拂霜走了以后,他和谢聿也有过一段彼此尽力兄友弟恭的日子,那时是谢聿看朝中无人,不得不抬举他的儿子,来维持谢家的势力。谢维记得,应该就是在谢星娥第一个女儿出生前后,他们来往得很密切,那时谢星娥对他也很客气。

后来那孩子没了。他从幽州回来,被袁增背后捅了一刀,谢聿袖手旁观,兄弟两个之间从渐行渐远走到了近乎反目成仇,就再也没有机会见过谢星娥了。

他快不记得谢星娥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反正不是这个样子。眼前的女人瞪着眼睛,在烛下戒备地看着他。他记得谢星娥应该才刚刚三十岁出头,但是她额上竟然已经有了显眼的白发,发髻也没有好好梳,杂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横生出了许多皱纹,尤其是从鼻翼两侧蔓延下来的两条,像是刻在她的皮肤里,让她看上去充满了怨气。

小公主已经睡着了,无知无觉地趴在他的肩头,压得他手臂发沉。谢维感觉自己有点儿抱不动了,但谢星娥看起来并没有要来搭把手的意思。

“你怎么进来的?”谢星娥问他。声音嘶哑,也没有再叫“阿叔”。

谢维挑了挑眉,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严加看守栖凤宫是长公主的意思,他正好是公主令史,他只消随口说两句,门口的人就会以为是长公主的意思,放他进来很正常。

谢维叹了口气,真的抱不动了。他在家连自己的亲孙儿孙女都没这么长时间地抱过呢。他也没跟谢星娥客气,大步往寝殿里走。谢星娥也没有拦他,只是跟在他身后,神情依然警觉,看着他把女儿放到了床上。动作很轻,还托住了小公主的后脑勺,怕她梦中惊醒。

萧玉襄还是被惊动了,但没醒,皱着眉头抓住了谢维的衣服,脸上还没有没干的泪痕。

她在上阳宫里跟谢维整整哭了半日。谢维极有耐心地反复诱导,终于从她嘴里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把裴舜英和萧稷都吓哭了的老头子应该是桓廊。他得到了平阳王被圈禁的消息,着急进宫来求见,但陛下没见他,他居然私自进了后宫,亲自去见裴贵嫔。

“他见裴贵嫔做什么呢?”谢维问小公主。

萧玉襄那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一点,毫不设防地讲了她看到的一切。那个老头子说要让裴贵嫔做皇后,但是裴贵嫔一直哀求那个老头子“别再逼她”。那个老头子就说,让裴贵嫔的父亲做光禄大夫。他还说,陛下已经快油尽灯枯了,到时候拟一封诏书,盖上国玺,就说是遗诏,怎么都比长公主名正言顺……说到这里裴贵嫔就崩溃了,把萧稷抱了出来,说“给你就是”,她不敢。

那老头子看起来特别生气,脸都涨红了,胡子一拉一把,扬着嗓子骂裴贵嫔没用。弟弟被他们吓哭了,哇哇大叫……

萧玉襄说到这里又含了眼泪,抬起头问他:“父皇要死了吗?”

谢维回答不了。卞弘自然是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但太医署有的是人肯张嘴。他探来的消息是,多半撑不到春来了。

但他不忍心跟一个孩子说这个。谢维安抚住了萧玉襄,派了人去含清宫又请了两遍,但长公主都没有理睬。眼看着天色暗了,谢维才意识到,崇安公主有多么不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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