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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殊途同归,还不如让她赢。所以现在想想,让明绰坐到太极殿上又如何?她才姓萧,本来就是他抢了本属于明绰的一切。
萧盈轻声地叹了口气,把方才的话说完:“要么,当年就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也不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明绰就再次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他一晚上说了两遍快死、早该死了之类的话,明绰浑身都不舒服。卞弘说过,久病之人怕的就是心气散了,自己老想着死,那就真的什么药都救不了。
“谁说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明绰把他话里的错处挑出来,“母后只要活着,就绝不会答应。”
萧盈抓着她的手,拿下来:“至少你不必嫁去长安。”
“那母后也会把我嫁给别人。”明绰说,“我还是会被夫君欺负,会被气得半夜跑回宫里来,可你都没有办法替我撑腰,那我怎么办?”
萧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跟她辩。如果停留在谢拂霜活下来的假设里,也许明绰就真的做成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帝了,哪还会有什么欺负她的夫君?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明绰已经往他怀里一扑,不由分说地抱紧了他。
萧盈慢了半拍地把手搭到她肩上,放弃了这个没有意义的假设,轻声在她耳边问:“袁綦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明绰依着他的颈窝摇了摇头,她真的不想再说了。袁綦的好和不好,她现在都没有了述说的欲望。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委屈。
“他不是你。”明绰闭上了眼睛,不管这话说得有多么蛮不讲理,“他不是你,就是欺负了我。”
第173章
珠帘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响,没有打断廷尉正在说的话,但是明绰听见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像蛇一样从她背后爬上来,明绰回过头,看了一眼珠帘后。
那里空无一人。
谢太后去世二十年,曾经常设于珠帘后的椅子早已被搬去。珠帘前面就是御座,也是空的。明绰站得非常近,已经能看清御座背靠的一块剥落的金漆。那是她小时候代兄上朝的时候实在无聊,剥着玩儿弄下来的。她当时没有想到御座上的金只有这么薄薄一层,底下原来是木头。
剥下来的时候,珠帘也是这样一动,母后露出她涂得惨白的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让她坐好。
可是她现在不能坐,即使一步之遥,她也得站着。
“长公主?”廷尉终于发觉了她的走神,在阶下唤了她一声。明绰转回来,看见阶下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里的笏板,恍惚间竟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站在曾经太父那个位置的是桓廊。最早以前,那里是丞相的位置,但她的先祖就是以丞相之位往前一步,取代了前梁,于是大雍就再也不设丞相了。太父是大雍有朝以来权势最高的太尉,他死之后,皇兄就也再也没有立过太尉。
可是丞相、太尉、尚书令这些词都是面目模糊的,只有站在群臣最前面的那个人,身影才是清晰的。
明绰移开视线,看定了正在奏对的廷尉:“接着说。”
这是镇国长公主第一次代替陛下开朝会,也是陛下病重数月之后第一次复朝。事前没有一个人听到风声,都以为是陛下终于康复了。但百官入殿列班的时候,只看见了站在御座边上的长公主。
圣旨甫经宣昭,群臣中便出现了一阵骚乱,可是长公主只当没听见,静静地等他们表达完自己的震惊。然后就是一阵甲胄乱碰的声响,原本应该在殿外值守的执金吾卫突然涌进了殿中。进来了也不干什么,就五步一岗地杵在那儿。杵了一会儿,方才那些不满的声音就渐渐弱下去了。
长公主就跟没事儿人似的,让他们如常奏报。
尚书台虽然仍在运转,但是罢朝数月,积压的政务还是相当繁重。天气渐凉,夜长日短。朝会开始的时候,殿内的光线都还是昏暗的,说到了这会儿,外头已经大亮。
之前皇三子封建安王,按例当有赦令。赦令下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廷尉汇报了各州汇总过来已赦免的人数,都是一些轻罪或是未决案的犯人,最多的就是边地苦役。有一些个别特案,需要在朝会上请示,是否能够特免。
“还有一人,”廷尉的眼睛往下一瞥,看了一眼自己的笏板写下的提示,“苦役犯冯濂之,非大雍之民,臣……”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长公主冷冷地说了一句:“此人不赦。”
桓廊从笏板上抬起了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明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来与他对视,毫不避让,面无表情。僵持了片刻,桓廊还是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廷尉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习惯性地低下头道:“臣奏毕,伏乞陛下裁决……”他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匆忙改口:“伏乞长公主圣意!”
明绰只当没看见他的窘迫。廷尉给出的几个要请特免的几乎都与曾经的谋逆有关,赦令的范围很少会包括谋逆罪,尤其封建安王也算不得特别大的喜事。只是这些都不是直接的参与者,而是被牵连仍在服苦役的后代。廷尉也只是照章办事,走个过场,没想到刚刚还冷着脸的长公主突然吐出了两个字:“可免。”
长公主并不会事事都在朝上直接给出她的裁决,尚书令所奏诸事,她就说她会回去禀报陛下,请陛下圣裁。不过赦令一事确实没太大的紧要,她既然说了,廷尉也就低头领命:“臣谨遵圣旨——呃,臣是说……”
明绰没兴趣听他当堂结巴,只问:“复有奏者?”
阶下陷入了片刻的静默,廷尉脸面都涨红了,赶紧跑回群臣队列中,恨不得拿笏板把脸整个挡住。明绰等了半刻,正要宣布退朝,只见陈缙突然越众而出,挺胸昂首,振声道:“臣有奏!”
明绰看他那神情就感觉不太好,但只能耐着性子问:“御史中丞何事?”
“臣以监察官职谨奏,镇国长公主纳贿受财,卖官鬻爵,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致令百官失序——”他说到这里,殿中已是人人变色,但陈缙丝毫不惧,声音越抬越高,手却撩袍下跪,然后双手持笏,横着高举过头顶,像捧着他的脑袋死谏的架势,“伏乞陛下裁决,示臣死生,谨奏!”
明绰站在原地,尚无任何反应,袁綦已经一步跨出,怒道:“陈缙,你竟敢——”
袁增站在他身侧,一把就拉住了儿子。陈缙丝毫不惧,微微侧头,只问:“袁将军想做什么?”
袁綦也答不上来。他就是不能做什么,御史台弹劾是天经地义。他也知道陈缙所言非虚。所以他只能转头看了一眼明绰,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好像陈缙说的完全不是她。既无辩解,也无恐吓,就这么平静地垂着眼,俯视着陈缙从袖中拿出了他早已写好的上书,显然是今日本来打算呈给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