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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明绰还是笑着,伸手就从他手里拿那封皮纸密信,“皇兄还在休息,张大人别把他吵醒了。”
“长公主不可!”张书佐还试图阻止,但是两个内侍反扭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得死死的,他也不敢跟长公主动粗,只能眼看着明绰打量了一下卷得紧紧的皮纸,马上就找到了封口处,然后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利落地一划。
“长公主不能看!”张书佐徒劳地喊了一声,“这是……
“大燕的探子来的密信。”明绰替他把话说完,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书佐白着脸,突然就不挣扎了。明绰看他那个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冷笑了一声,展开手里的皮纸迅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根本没有落款,只有放在烛火上烧出来的一圈焦黄,显然是约
定好的印记。
但是这个字迹明绰认得,此人曾奉招贤令进洛阳,考入太学,是萧皇后亲自选了他的文章,授了他的官。也是萧皇后点了他东宫官署的职,让他辅佐当年的太子,如今的新帝。
大燕散骑常侍,东宫舍人,郗芳。
第132章
乌兰晔改年号之后的第一个春天,天子携西海权贵们春猎,以祭天祭祖。丞相乙满逐白鹿入林,不慎坠马而亡。
建康能听到的消息,本来就应该只有这么多。
但郗芳的汇报要详尽得多。乙满受命猎鹿,但那一闪而过的白影不是瑞兽,而是少年天子亮出的刀光。乌兰晔命大将拓莫也哲带人伏于林间,乙满始料未及,身中数箭才坠马,被乌兰晔亲自取了性命。就在同一时间,冯濂之在长安携密旨将丞相府抄家。
刚满十一岁的乌兰晔展现出了他父亲终其一生都未曾有过的狠心和果决,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就以雷霆之势,把当年陪着乌兰郁弗打过天下的功臣们全都清洗了一遍。名曰春猎,其实是把人都带出了长安去杀。屹立三朝都未倒的步察巴合在绝望中抬出了泰赤哈氏,试图唤起乌兰晔的温情,但也于事无补——天子甚至懒得给他捏造一个合理的罪名。
至此,大燕的开国功臣一个也不剩了。
郗芳在信中以八个字形容这个孩子,“虎狼之心,大略少恩。”
功臣的血流满了御林苑,也浇灌出野心张开的獠牙。段氏显然事前不知道天子如此激进莽撞的计划,郗芳寥寥数语,只说太皇太后得到消息以后“惊异非常”,留在长安躲过一劫的西海权贵们入宫哭诉,想借太皇太后的手杀了这个年少莽撞的天子。太皇太后一度召天子入长霄殿,暗伏刀斧手欲杀之——明绰只是看到这几个字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乌兰晔没有死。方千绪于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他,只身前往长霄殿中,最终说服了段氏站到天子这头,以太皇太后的威信和兵马震慑住了想要反扑的西海权贵,稳住了朝局。
随后,太皇太后颁下旨意,她和陛下将奉灵柩去东都,把先帝葬到洛阳。
明绰不得不扶着桌角才慢慢坐了下来,手里紧紧捏着这皮纸,用力到指节发白,顺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应该如何呼吸。然后她又把信拿起来,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又读了一遍。郗芳的汇报惜字如金,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描述,依旧难掩生死一线间的刀光剑影。
晔儿实在是太莽撞了。明绰一颗心都揪着,甚至生出一股对方千绪的怒火。他怎么能看着晔儿这样去冒险?
可是他果然没有忘记。明绰又忍不住感到一阵悲喜交集着的骄傲。他也没有任由段知妘摆布,即使受制于人,他拼死一搏,也还是在战斗。
段知妘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帮晔儿?这个孩子过早地展现了他坚韧的心性和为父报仇的决心,她不可能看不出他示弱背后的虚与委蛇。是因为她其实也不想再受乙满与西海权贵的钳制?还是她的内心深处依然记得当年那个叫她“伊玛戈”的孩子?这些明绰通通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退路了,继续留在长安不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
他们到底还是要把乌兰徵葬在洛阳。
明绰把皮纸轻轻贴在自己胸口,泪如雨下。她哭得如此心碎,没有注意到萧盈已经起了身,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看到她手里的皮纸那一刻,萧盈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明绰立刻偏过了头,抬袖擦去了自己的眼泪,不想让他看见。但是萧盈什么都没问,只是伸手把密报拿过来,垂着眼睛,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
明绰听出他声音里恍然与赞赏交织的情绪,抬起头看着他。
萧盈坐下来,往凭几上一靠,伸着手,把密信放到烛焰上,烧了。
明绰不自觉地看着她的动作。萧盈悬着那信,好让火焰更快地吞噬掉整张皮纸,直到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才把剩下的扔进了案上的香炉中。皮纸烧起来有一股臭味,和熏香的味道混着,袅袅地从香炉里冒出来。
萧盈这才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你的儿子,真是了不起。”
明绰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说。
萧盈似是感觉不到她的情绪,非常情真意切地叹了一句:“他若是朕的儿子,大雍如今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明绰懒得理睬他这痴人说梦,只问:“你给了郗芳什么好处?”
萧盈闻言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意,好像觉得她不应该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郗芳家中因为燕康王谋反而受牵连,萧盈要做的很简单,不过是找个借口,赦免了怀帝那些个谋反的兄弟们的罪——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不过是求个身后的清白名声。但是对于郗氏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知道明绰想问的不是这个,所以只是轻轻反问了一句:“乌兰徵没有在大雍派探子吗?”
有。明绰很多年前就发现了,荆州军曾是大燕的劲敌,所以乌兰徵尤其关注袁氏。建康宫变,谢氏陨落,他知道的也远比萧盈愿意昭告天下的要多。
明绰微微垂下眼,没了那股兴师问罪的语气,但仍有一丝淡淡的讽刺:“我许他高官厚禄,保他青云直上——而皇兄不过是赦免了他本来就没有的罪,他就这样为你卖命。”
萧盈一哂:“朕没要他做什么。你在洛阳时,他对你也是忠心耿耿的。”
明绰并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这话何其耳熟,她当年发现建康有西海人的探子的时候,乌兰徵也是这句话,“不会做什么”,他只是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尽管那时燕雍之盟牢不可破,他确实也没有“做什么”的理由,但他还是需要知道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