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第3页)
好一会儿,还是乌兰徵没有忍住,又问:“若是你皇兄先动手呢?”
明绰下意识反驳:“皇兄不会的。”
乌兰徵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一抹几不可查的失望。他不信谢维那些微妙的企图明绰没有听出来,但她如此坚定地站在了萧盈那一边。那份隐隐的不适又袭上心头——他们兄妹两个感情也太坚固了一些。
“你怎知你皇兄在想什么?”乌兰徵语气淡淡的,但转过头顾着火上的肉,有意不看她,“你已五年不见他了。”
明绰顿时神色一黯。
是啊,她离开建康都已经五年了,萧盈和她说过的话更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当年他得不到实权,处处掣肘,才满腔抱负得不到施展。如今大权在握了,也许就觉得很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朽木栋梁也可以强撑,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也许他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明绰突然轻声问:“陛下是想知道,真有那一天,我会站在谁那头?”
乌兰徵反而不答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了。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抽出匕首,割下了一片已经微焦的肉,递给明绰:“先吃点东西。”
但是明绰没接,她非常严肃地看着乌兰徵,一字一句都说得很郑重:“我是你的妻子,是大燕的皇后。若我皇兄兴不义之师,我自然是站在你身边。”
乌兰徵神色稍缓,把手里的肉放了下来,刚想说什么,明绰又道:“但陛下若执意南犯,我也是大雍
的女儿。”
好个不偏不倚。乌兰徵眉头一皱,心头说不出来的不痛快,见她始终不肯吃,自己叼着那块肉,从匕首上撕下来嚼了。但又没什么滋味,他嚼了两下,又“呸”的一声吐在了脚边。
明绰见他神色不善,心里也不高兴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这确实就是她心里所想。
“袁增意在辽东,是他们自作主张,不是我皇兄的意思。”明绰干脆把话挑明了,“我已给皇兄去信,等皇兄看到我的信,一定会命袁增班师。我跟陛下保证……”
乌兰徵站了起来,一副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的样子,去马上的行囊里取盐和香料。明绰也跟着站起来,眉头紧皱,又道:“陛下要怎么样才肯信我皇兄?他把我嫁过来,就是为了和平。我也是为了两朝能和睦相处——”
乌兰徵终于没忍住打断了她:“你嫁给我,就是为了和平吗?”
明绰愣在那里。不然呢?她最大的职责,这段婚姻最重要的意义,不就是这个吗?
她一个字都没说,但乌兰徵已经从她眼里得到了答案。但他不想跟明绰吵架,他费尽心思把她带来这里,不是为了跟她吵架的。所以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到火边,明绰既然站起来了,他就往石头上一坐,泄愤似的抓起一把粗盐就往肉上撒。
明绰站在那儿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无声地绕到了他背后,伸手环住了他腰,把脸贴在了他背上。乌兰徵的肌肉微微绷紧,轻轻一动,似是想让她放开。但是明绰抱得紧紧的。
“我心里有你。”明绰的声音很小,几乎是不愿意承认一般。但这话一说出口,便有无限的委屈涌上来。她有的时候也想,若是她心里完全没有乌兰徵,只做皇后,也许就免于很多痛苦。
可是她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刚到长安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事实却证明了那个时候更痛苦。她无法做一具只有责任的行尸走肉。乌兰徵有的时候让她生气,让她难过,让她失望,可这几年,也是他给了她最多的快乐和安慰,给她近乎毫无保留的爱,让她活着,让她活得有滋味。女子的命运怎会如此身不由己,就像一株树苗,任她空有凌云之志,若夫君不肯为她灌水照光,也只能在长安的宫墙和荒土里无声地枯萎。
她不愿意让乌兰徵像萧盈那样唤她,但乌兰徵在她心里也有他的不可取代。
“我又不是死人,”明绰越说越委屈,在他腰上环得更紧,“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你怎么还要疑我对你的心?”
乌兰徵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松开,转过来拉她一起坐下。但石上太小,坐不下两个人,他顺手就把人抱到了腿上,明绰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乌兰徵这才发现她是真的掉了眼泪,一时又有些心疼,给她擦了擦眼下。
“有你在,我绝不会南犯。”他轻声承诺,“若你皇兄真如你所说,那辽东无需再战,自是我大燕王土。待我休整两年,积粮屯兵,便可挺进漠北,永绝后患……”
乌兰徵顿了顿,没把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他不只是想彻底解决拔拔兀舒骨,还想把慕怛人的草原也一起打下来,打通一条连接辽东的路。到那时,他就不用在乎幽州挡道,萧盈就算是对辽东有所企图,也于事无补了。
明绰好像在眼前看见了他所说的江山在眼前缓缓展开,一路行来的江河峰峦从图盘上的木雕上活了起来。
“那北方就尽入大燕版图了。”
乌兰徵握住她的手,又道:“若我还有余力,就再往西南打一打。那里的雅隆蛮人向来不服中原,当初他们收留了羌人残部,对我阿耶好生不客气,还没跟他们算账呢。”
明绰咂舌:“怎么路过的狗你都要踢一脚?”
乌兰徵看她一眼,明绰马上改口,贴住他颈窝软着声音哄他:“陛下真是雄心壮志!”
乌兰徵一笑,懒得理睬她的阴阳怪气:“到时大燕横贯九州,漠北西南尽入彀中,你我共治天下,百年后再把这江山交到我们的晔儿手上,那我这一生也不枉了。”
他说着说着,好像已经打下了无比雄伟的版图,露出了甚是满足的微笑。但明绰突然不笑了,定定地看着他稍浅一些的眼眸,轻声重复了一遍:“共治天下?”
这四个字他从来没有说过。明绰怀孕之前,他允许皇后与他同朝听政,用的词也只是“帝后同尊”。大雍也是帝后同尊,但是皇后终究只有在天子不在的时候才能“代行天子事”。
乌兰徵把她一只手握在了手里,细细地摩挲她掌心的细嫩皮肤,就在明绰以为他要改口的时候,他突然道:“我知道你为何不愿告诉我当初是谁下的手。”
明绰的手指一颤,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乌兰徵扣住了手指。
他怀疑了很多人,想过了很多种情况,也私心里怨过,明绰为何不肯相信他,为何将他推到千里之外……然后战争又来了,他带着乙满出征的时候,突然在想,如果这个时候明绰告诉他,此人就是乙满,他应该怎么办?
乌兰徵就是在那一刻产生了充满愧疚的庆幸。明绰不信任他,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免他为难。
“我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乌兰徵看着她,说得非常简单,“你若不信我能替你报仇,那你就自己报仇。”
江山他可以打,但很多事他做不到。萧明绰可以。她已经一次次证明过这一点,而他也早已习惯了依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