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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乌兰徵策马闯进西觉寺中的别院,然后猛地停在了太后所居的厢房前。门口守着的人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进门去,守在门口的察察慌里慌张地唤了一声“可汗”。段知妘刚从床上起身,乌兰徵已经进了门,张口就问:“为什么?!”
云屏公主被惊醒过来,睁大一双眼睛看着满脸怒容的皇兄。段知妘把女儿拦在身后,抬头给了乌兰徵一个责备的眼神:“陛下这是做什么!”
夜已经深了,母女两个显然已经睡下。乌兰徵看到妹妹的眼神,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火气,只道:“你出来说。”
他的语气还是吓到了乌兰辉,小公主一下子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母亲的手臂,朝乌兰徵哀叫道:“额珈,不要!”
乌兰徵皱紧了眉头,段知妘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背,小声哄了她两句,扬声唤察察进来。乌兰徵始终站在房中,原本很瘦削的一个人,却好像占据了房间内的大部分空间,察察都只敢贴着墙根走过去,把小公主抱在了怀里安抚。段知妘这才站起来,朝乌兰徵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
段知妘本来是打算就在外间说,但乌兰徵径直走出了厢房,好像那里面太压抑了,他需要外面的空气。段知妘只好也跟着走出去,看着他一脚踢翻了她侍弄的花,这才开了口:“陛下这是发的哪门子火?”
乌兰徵转过来:“你为什么要教她那个法子?”
段知妘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好笑似的轻哂:“你终于发现了?”
乌兰徵咬紧了牙关,什么都没说。不是他发现的,是明绰自己告诉他的。如果她不说,他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好愚蠢,就这样被她随意玩弄欺骗。一切就好像回到了最开始。
段知妘耸了耸肩,天经地义的样子:“她求我,我就教了。”
乌兰徵又问:“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段知妘还是笑笑,“她就是不想生啊。”
“她是皇后!”
沉默。段知妘轻轻地环抱住自己的手臂,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没有任何争执的欲望。夜已经凉了,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乌兰徵好像这才意识到她的样子其实不应该见外人,有些别扭地挪开了眼睛,但是一阵风起来,乌兰徵余光瞥见她肩膀瑟缩了一下,还是从自己肩上解下了骑马的披风,递了过来。
段知妘低头看了一眼那件披风,没接。如果是以前的他,会亲手为她披上。
“那陛下深夜纵马,又是来找我做什么呢?”她的声音很轻,“兴师问罪吗?”
乌兰徵悻悻地收回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来的时候满腔的怒火,可是段知妘这样的态度,他又不知道这火还能怎么撒。是啊,她教的,所以呢?她已经被关在西觉寺了,他还能如何再处置她?
“她心里从来没有我。”乌兰徵突然开了口,语气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哀怨。
段知妘笑了一声,突然轻轻地往后一靠,懒懒地倚在厢房的外墙上,斜着眼看他。
“原来陛下是在皇后那里受了委屈,来找额珂了。”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远了,他从前只有在床上才会故意叫她额珂。她突然这样说,便像是一根羽毛,突然在他心口拂了一下。但乌兰徵有意忽略了段知妘这句话,只道:“我答应过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可她还是不肯信我。”
段知妘闻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男人怎么好像永远都长不大。
“叱云额雅是死在她眼前的。”段知妘耐着性子,“当年陛下也宠过叱云额雅,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乌兰徵沉了声音,“叱云额雅是自己……”
可是说到一半,他又沉默下来,别过了脸。
乌兰徵不愿意提到叱云额雅,愧疚和怨恨总是同时从他心里升起,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其实已经快忘记叱云额雅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很活泼,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笑。阿耶驾崩以后,他被无法言说的愧疚吞噬,见到段知妘就躲,叱云额雅曾经给过他短暂的安慰。直到段知妘点破,她也曾经是阿耶的女人。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段知妘说话的样子,喝多了酒,没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点着他的鼻尖,呵气如兰地在他耳边说话。
“你就是喜欢你阿耶的女人。”
那是他出征的前夜,第二天,他就把长安交给了太后,而不是丞相。当他听说太后与温侍郎的私情时,他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意外。当然了,她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女人。以前也不过嫌他阿耶老,才跟他在一起。阿耶一走,她自由了,也就不用从他身上找刺激了。可是看到他即位了就把她抛到一边,她又会慌,还要引诱他,控制他——这一切他不是不清楚,他只是没办法生她的气。在西海打了三年的仗,他就想了她三年。
回来的时候,叱云额雅欢喜地去见他,他看着盛装的美人,怎么也记不起来以前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那么喜欢她了,所以她才无声无息地杀了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
但他也并不希望她死去,哪怕杀害皇嗣是不可原谅的死罪。知道她到底是没撑过来的那天,他在段知妘那里落了泪。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立萧明绰为后的心思,有些眼泪还是只有段知妘能看见。段知妘轻轻地搂着他的头安慰,那一瞬间,她真的像他的母亲。虽然他从来都不知道拥有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陛下,你还有别的女人,”段知妘突然又说,“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
乌兰徵看着她,突然小孩耍赖似的:“可我不要别的女人!”
段知妘神色微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乌兰徵说这样的话。她像是突然从他微妙的语气里找到了某种痕迹,突然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意。方才段知妘是讽刺地说出他受了委屈来找娘的,但那未必不是真相。在他心里,她还是有一个无限接近于母亲的地位。她一次一次地激怒他,他却依然一次一次地,在这种时刻又回来找她。
“那陛下就不该只想着皇后不肯信你,也要替皇后想一想,她为何有这么多的顾虑。”段知妘顿了顿,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真不愿意就这样又帮萧明绰一次啊,可她必须抓住乌兰徵。
“与其埋怨她为什么不信任你,不如替她把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乌兰徵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段知妘上前两步,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摩挲了两下,柔声道:“她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呢?陛下这是自寻烦恼了。”
乌兰徵低下头,似是真的被安抚到了。段知妘也笑了笑,又朝他靠近了一点。她的身体还是很柔软,隔着一层轻纱,触碰到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