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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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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庭榕抱着她,低声说好。

一纸结论,天翻地覆。

班主任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像蒙上一层灰,变成老旧的电影。夏宛澄再度声泪俱下,一旁的夏鹤羽也红了眼眶,闵桥捧着他塞过来的抽纸,微微侧着脸,视线落在夏宛澄不断开合的嘴唇上,徒劳地接收信息。

好多地方闵桥都没怎么听懂,像英语考试的听力题,只捕捉到关键词词,串联起来推理一个大致的前因后果,过程苍白,无法确定答案。

十六年前,夏宛澄刚出生的孩子被人故意调换,十六年后,真相浮出水面,夏宛澄想方设法终于找到了她的孩子,跋山涉水前来相认,带他回到素未谋面的家乡。

夏宛澄事先和闵桥通过电话征求见面,当时就表明想带他离开斛崖县,和他们一起回萑嘉生活。

闵桥拒绝了,他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不需要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家庭,也不需要多么优渥的生活环境,他的奖学金和贫困补贴都好好存着,假期也会去干活挣钱,上大学还有助学贷款可以申请……就算经济再怎么拮据,他也能按照既定的人生轨道前行。

可夏宛澄一再劝说,有时甚至足以称之为哀求,她往往没说几句话就哽咽,一遍又一遍诉说亏欠。

班主任也帮她说话,让闵桥体谅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还狠心戳中闵桥的痛处,直言以他如今的成绩根本考不上玢州大学,又说大城市的教育水平和落后的县城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你很聪明,又肯用功,去那里念书一定会变得更加优秀,考上心仪的大学。而且回家之后,经济方面也能有保障。”

这位三十出头、在山野的风雨中快速苍老的女教师微笑着注视他,闵桥虽然没见过妈妈,却本能觉得这就是一位母亲注视自己孩子的目光。

她说:“闵桥,有了家,就别再让自己过得这么辛苦了。”

家吗?

闵桥内心平静,如同久经刑台的刽子手一般无动于衷,他没有寻回至亲的激动,也没有即将脱离穷困孤苦的欣喜,他愣怔着,再怎么梳理因果,也无法将自己与故事里的主角联系在一起。

夏宛澄和夏鹤羽在这里住了将近半个月,每天坚持不懈地去学校和闵桥见面,夏宛澄水土不服又情绪激动,生了一场病。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嗓子嘶哑,如此近乎苦肉计的行为才换来了闵桥的妥协。

闵桥办好转学手续后回了老家,和他们约定两天后在镇上见面。童年玩伴早已辍学外出打工,他在学校里没有什么知心好友,除了悉心栽培自己的老师,未向其他人郑重道别。

家里为数不多的田地早就被闵□□租给别家耕种了,每年还几袋米面算作租赁费。对方心地纯善,闵□□去世后不仅没有欺负闵桥无依无靠,还将一半的米面折现给他。现在听说他要搬家,又一次□□付了几十年的租金,还说如果在外面过的不好,回来了也可以把土地归还。

但闵桥的人生没有退路,他也不会回头看,他只需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走到终点就好了。家里算得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悉数处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房子。

闵桥没有手机,离开了学校基本联系不上。夏宛澄看不见他就坐立难安,两天的时间都无法忍受,去村委会打听闵桥的住址。

当天上午,夏宛澄和夏鹤羽跟随村干部爬了一个半小时的山路——原本不需要这么久,但一路上村干部和他们提起闵桥家里的遭遇,有些话当着小孩的面不方便说。夏宛澄听了又哭,几番接不上气,走一刻钟得歇两刻钟才能缓过来。

待他们汗流浃背行至一处灰扑扑的土坯房前,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村干部如释重负,说这就是闵桥的家。

一扇低矮木门虚掩陋室,夏宛澄看到闵桥在院子里洗衣服。

烈日炎炎,四周草木丰茂,满目绿意之间,这一处房屋却像干涸的河床,闵桥是曝晒于日光下的斑驳枯木。

他坐在矮脚木凳上,躬着腰背,脊柱的轮廓清晰可见。村干部嗓门大,呼喊他的名字,闵桥站起身来看向门外,一阵风擦过去,被汗水浸湿的单薄上衣紧贴着胸腹,更显出触目惊心的嶙峋瘦骨。

阳光照得他的脸惨白,五官也模糊,乍一看像幽灵。

进屋落座,闵桥给他们倒了凉白开,端出一盘混杂着瓜子、花生和糖果的零嘴待客。他想了想,又去洗了早上新摘的李子端上桌。

夏宛澄泪流不止,一双眼睛肿得睁不开。闵桥有些无措地捏着衣角,进屋拿了一张手帕,轻轻放在靠近她的桌边。

他们明天启程,夏宛澄临时决定今晚在闵桥这里过夜。家里只有两张床,三个人不能分开睡,但闵桥没有拒绝。

当太阳移动到对面山头上那颗最醒目的树上的时候,闵桥起身去做饭。他杀了一只鸡煮成汤,又炒一盘腊肉和两碟素菜,还夹了一小碗咸菜。

厨房里光线昏暗,闵桥将破旧的小木桌搬到院子里,借一片夕阳。粗茶淡饭,夏宛澄食不知味,眼泪和着饭菜,不停夸赞闵桥手艺好。闵桥对她微笑,夏宛澄却不忍直视他的双眼。

夏鹤羽心想,闵桥大概不常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遍布了由生活苦难垒积出来的疲惫,显得笑容虚假。

晚上,闵桥说服他们进屋睡床,自己缩在爸爸生前经常躺着小憩的藤编摇椅里,看星星逐渐隐去。

故乡末夜的星光落下来,变成霓虹。闵桥目不暇接,坠入一个繁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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