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第1页)
建安四年冬,酉时(17点-19点)。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着许都宫阙的鸱吻檐角,吝啬地不透一丝天光,整座城池被罩进一口冰冷的铁灰巨瓮里。
北风卷着细碎如盐的雪沫,刀子般刮过空旷的长街,抽打着道旁枯死的槐树枝丫,发出呜咽似的尖啸,活像野鬼在哭。
屋檐下,垂落的冰棱泛着冷冽的幽蓝寒光,宛如一柄柄出鞘待饮血的利剑,无声地悬在渐渐沉落的暮色里。
祢衡站在冰冷的铜镜前,动作利落地束起散落的头发。
昏黄的镜面映出一张青白瘦削的脸,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幽火。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顶高高竖起的、样式古朴的玄色发冠。
冠是上好的乌木,打磨得十分温润,边缘嵌着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简约的云纹。
这是他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耗尽心力,特意从洛阳寻来巧匠,耗时数月打造出的,他的及冠之礼。
这顶冠,承载着亡父要他顶天立地的遗志。
此刻在他冰冷的掌心被反复摩挲,竟也生出一丝奇异的微烫,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他胸腔里翻涌如沸的孤愤与决绝。
昨夜,董承府中传出消息,就像块烧红的烙铁,“噗通”砸进他死寂的心湖。
今夜戌时三刻(19:45),董国丈将在城中樊楼设宴!
樊楼。
许都城鼎鼎大名的销金窟,温柔乡。
朱门绮户,夜夜笙歌,美酒流成河,佳肴堆成山,环肥燕瘦的美人穿梭其间,巧笑倩兮,编织着纸醉金迷的幻梦。
传闻这楼原本只是个普通酒楼,自献帝迁都许昌,因位置极佳,被几方势力争来夺去,最终落入神秘人之手。
世人皆说幕后老板必是某位深藏不露的皇室宗亲,但究竟是谁,人们众说纷纭,讳莫如深,给这奢靡地更添一层诡谲。
他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压下心中激动。
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边缘已磨出毛边的藏青色旧大氅,将昨夜孤灯下呕心沥血写就的《光复十策》,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塞进内衬紧贴心口的暗袋。
那薄薄的纸页,此刻重逾千斤,是他最后孤注一掷的筹码。
推门欲出,寒气裹着雪沫扑面而来。
门槛外,一道清瘦的身影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祢和手捧着一碗温热的姜茶,白雾般的热气袅袅升腾,氤氲了少年清秀的眉眼。
“天色已晚,阿兄这是要去哪儿?今日雪化路滑,莫要摔了。”
祢衡垂眸不置可否,广袖掠过门框。
“管好你曹营的文书,莫要学妇人啰嗦。”
话虽生硬,脚步却不自觉放缓了些,余光瞥见弟弟裘衣上沾着的雪花,知他定是在这寒风中等了许久。
可此事他心意已决,绝无回环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