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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何寂寞(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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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行军前一日,曹植不管说什么,也要挣扎着下榻,让人把他搀扶进车里。

“应氏兄弟,明日便调任上党郡。我早约了宾朋,要在洛河北岸置酒,送别他们的。”

崔缨放心不下:“那我跟你同去。”

曹植笑:“怎么还把被子塞我车里了?今日风尘并不大,那北邙山也不过小小土丘。”

崔缨挑开车幔,默默地观望沿途风景,听车轱辘嘎吱吱地响。跟随车队骑行在后的,有杨修、王粲、刘桢、应瑒、应璩、阮瑀等人。

“子建,那些个土丘可不是山,是坟墓。”

“是啊,我知道。我说过的,要和仲宣他们去游观的……怎么,选在那儿饯别宾客,你不开心?”

崔缨叹息:“人活着,可不就图一个吉利,哪能天天把生死忧患挂在心里呢?”

“那你是不晓得洛河边的景致有多美!”曹植笑道,“再说了,拜访先贤古迹,有什么不好呢?”

“你确定,洛河边,很美吗?”

“什么意思?”

“自董卓乱京,烧毁洛阳宫室以来,这北邙多少帝陵公卿坟茔,尽数都被挖掘盗坏了。当年横尸遍野,血灌洛河,方圆二百里渺无人烟。子建啊,你说的洛河美景,难道是骷髅堆边的断簇残戟,寒风夜里的陇岗鬼哭吗?”

曹植沉默了良久,仍旧说道:“天子西迁,洛阳人民殚尽是不假,但这些年在钟司隶治理下,徙回不少关中百姓,又招纳流民充实。这次西征,洛阳仓是很重要的一处粮仓。既如此,洛阳早恢复往日繁庶,又怎会凋零破败呢?”

崔缨盯着他:“那就用你的眼睛去看吧。子建。”

一行人,车马轻骑,辗转途经伊尹、伯夷、叔齐、苌弘、贾谊、刘秀、班超等墓,最后登上首阳山顶,迎着日光下的凉风,瞭望南边洛阳城邑方向。

只见连绵的北邙群山,山脚秋草枯黄,哀鸿遍野,数十里不见人烟。太学、辟壅一应俱焚,至于紧挨着邙山的北宫皇城,早种满良莠不齐的麦子,夹着芜杂的野草。洛河呢?早枯断了水源,隐匿在丛林中看不见了。所谓“富庶”的洛阳,也只是几处富贵人家的宅邸楼台,占据了大片田庄。大部分城区,还是破屋烂瓦,黄泥颓墙。曾经繁华无限,客商络绎不绝的帝都洛阳,饱经战火的洗劫,早已是荆棘丛生,满目痍疮。

目睹这样的景象,每个人心情都无比沉重,说不出话。

曹植拉紧披袄,咳嗽个不停,有些站不住脚跟。

“结客洛阳场,报客洛北荒。利剑手中鸣,一击两尸僵。”崔缨念道,“这是刚出征不久,你在路上作的诗。那时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呢,平原侯,你可还能作诗了?”

曹植不语,只命人就在这首阳山顶置酒设几。与杨修、王粲等人,举樽寿祝天地,酾酒以敬,这悠悠生灵。

“河洛之神在上,佑我子民祥泰,汉国千秋万岁!”

杨修叹息道:

“当年,弘农河内颍川一带,皆是四战之地。在下的家乡华阴,多年来,早已被西凉兵抄掠得寸草不生。比这里,还要惨烈得多。”

王粲悲声拢袖,负手而立,叹道: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臣少年时,曾亲历这场浩劫,故园无数亲友,皆在南下逃亡途中,或病或死,不知所踪。汉祚衰微,王道不兴,听人说,后来天子重返洛阳,可宫室烧尽,街陌荒芜,群臣百官,都以荆草蔽体,依聚丘墙之间。周野州郡,各拥兵自卫,无人来救。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纷纷自出樵采,或饥死墙壁之间。子建公子,如今的安逸来之不易,您可要好自珍重啊!”

曹植再斟酒一杯,转身,回顾四周亲友,慨然说道:

“诸位,植抱病随征,幸与诸公……登临首阳,前不见伯夷叔齐,后不见往世君子,昊天罔极至斯,何其痛哉!民生凋敝如此,予独何人?能荣全此生。然光景蹉跎,青春不可常,植受汉室恩封白茅、分赐胙土,此生定当为天地立心,勤学不辍,为我泱泱汉邦,谋铸安定和康!”

话毕,曹植呼来仆从,为文士侍奉笔墨,呼吁众人作诗,或咏怀伯夷叔齐,或赠别应氏兄弟。

曹植自先题诗一首: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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