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夜航船六(第1页)
二人从茶席回来与楚秋山狭路相逢。楚秋山已背好行李,剑提在手里,迎面对上他二人,嗤笑一声。
陆洄问:“姑娘真要下楼?”
这话乍一听仿佛得了便宜的媚臣在邀请人沆瀣一气,楚秋山终于赏眼看他,意有所指道:“我不与虫豸为伍。”
陆洄看着她寒意逼人又生气勃勃的脸,长睫一垂,想了想,还是只说:“过刚易折,祝姑娘前路顺遂。”
楚秋山回给他一个坚决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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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门口已经一溜站了四个雀鸟一样不声不响的下人,见他们回来,纷纷行礼。
萧璁老远就看见打头的那个竟然是鸣秋,心头闪过一团乱云,闷头跟在陆洄尾巴后边进了屋。
短短几天航程,这江中一粒枣核似的的客船上已风云几换。此时已经近傍晚,太阳斜照,晒得人懒懒地发困。陆洄进屋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
那双多情眼闭上的时候,人的注意力终于可以从鲜丽的神采转移到他清隽俊逸的面容上去,萧璁细细描摹了一下那骨骼和皮肉的走向,倏尔收回视线,意犹未尽地想着:恐怕陆洄这回是真有点动火了。
他把茶沏好,等人过会睁眼,便忙不迭递过来。
陆洄先捏起杯盖闻了一下,冰冰凉凉地扫了他一眼,萧璁便在屋里走了一圈,画了道空符往墙里拍去,两指一捏,拎出三只虚影的耳朵。
他手指用力,耳朵顷刻化为齑粉,陆洄随后问:“你知道榴花使为什么要请我们上楼吗?”
萧璁有模有样:“因为货箱里的龙血俑。”
榴姑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玩意一样的妓子报答他们,他们此次带玉俑下江南,虽从荆楚出发,装的却不是巫峡口的绿玉俑,而从耆阳剑庄运了一具长生俑塞进货箱。
孟厥从荆楚道场挖出的玉俑很可能流通进入了金鉴池的地下黑市,黑市的掌事了解入市货品很正常,但若只为了拉皮条,区区个把盗墓贼挖出的零星玉俑,当中的油水还不值琳琅姑娘那一套钗环,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他们请上楼谈?
再次,若真的完全不知底细,席上榴姑为什么揪住“瓷松”不放,又特意强调颜色的区别?
只能说明她知道这东西“该是什么样”的。
他想了想,结论道:“金鉴池和买主脱不了干系。”
陆洄嗯了一声,又拷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提百仙会吗?”
“百仙会重启,名义上是为天枢阁选人,再不济也可进地方玄察院……如果只走孟厥这一条线,最多接触到玉俑流通的环节,最后八成会被卸磨杀驴。但如果能与金鉴池有长远的利益捆绑,更有可能深入内部。”
“不错。”陆洄终于一笑:“你原来知道。”
他端起茶杯,仿佛真觉得可乐似的弯起眉眼,冷淡的脸猝然破冰:“云黎自己把自己当盘菜,实际连试验都没通过,不可能被端上桌。楚姑娘又气性大,自己走了。这两个可已经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你要是真能混个一官半职,我这草民就该叫你大人了。”
诛心的话没剩个尾音,下一秒人就被茶水呛得咳嗽了几声,陆洄笑着往胸腔里闷,整个人都跟着颤。
萧璁恼火地按住他嶙峋的腕骨,把茶杯夺了,又一下下给他拍背顺气。
他不过抢在前面替陆洄动了手,占了一个百仙会的名额,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人生气的时候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泼皮劲,芝麻大的事搓成雪球,本来八竿子扯不到的旧账也被拉来当刀子用。此时不近人情地板着脸,端的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却脸色薄红,眉眼水墨流动似的好看,反倒活泛了不少。
萧璁觉得有点口干,半天才辩驳:“我没想……”
“那你想干什么?”陆洄飞快堵上,“你连火坑都抢着要跳,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下一秒,萧璁立刻反应过来陆洄是积怨已久,这一口气提到现在,就是要在今天借题发挥,让他改改脾气,少做犯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