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独行的少女四(第3页)
她拿着一把杀猪刀,扛起了这个衰败的家族的脊梁。
她一刀一刀,在正院上盖起了阁楼,将厢房加到了三间,茅草顶儿换了砖瓦。
她一刀一刀,给丈夫买来笔墨换来纸砚,送他赶考,再送他金榜题名。
然后她死了。
草草地下了葬。
这个家里所有靠她供养的人都不在意她。
所有人都往前走着。
只留了她那小小的可怜的女儿在这里自生自灭。
魏兰蕴还带着那顶帷帽。
她跪坐在蒲编的草垫上,素白的纱罗垂在地上,手侧的泥炉煮着一锅酽茶。
茶锅里面加了满满的盐沫和橘皮,在烧红的炭火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朦胧的水气儿带着陈旧而苦涩的橘柑气息袅袅升起,整个阁楼都好像浸在了茶里。
魏兰蕴手里翻动着一卷书页。
这本在旧厢房里翻出来的书卷,是从前给魏家小公子们启蒙识字用的,书卷一页分列了六个斗大的字儿,粗糙地用棉线串了起来。
书放了许久了,潮湿黏腻的,翻动时还能碾出纸张里的灰粒。
魏兰蕴从没见过梁国的文字。
她仔细地看着这本书,近乎一笔一划地抚摸着上面的文字,一晌翻过一页。
她真的能考中吗?
春雁透过窗户悄悄打量着魏兰蕴。
她不认识字,也不知道科考里边要考些什么,春雁只知道隔壁院子里应考县试的小童,可以将摞起来有半人高的书籍倒背如流,而这个娘子,单看一本不若一指厚的蒙书,似乎就已经足够吃力。
春雁挎着篮子走进了阁楼。
阁楼下的扶梯年久未修了,春雁每走一步,木榫与木卯之间便发出一声咯吱的响音,魏家的宅子里是少有这样的响声的,从刚开始的一无所知到现在,春雁已经全然探悉出了,这个在魏家宅子里隐秘却又人尽皆知的故事。
成为魏大娘子的贴身侍婢,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当春雁意识到,她从这个馅饼里咬了一嘴的石头子的时候,她怒气冲冲地跑去花圃西廊下的庑房,去找那个拿钱办事的管事算这笔账。
管事并不想退还她的银锞,他竭力地安慰着春雁。
他说,这毕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若是有朝一日大老爷想起这个女儿,想尽舐犊之情,春雁便能随着她一飞冲天;
他又说,大娘子是要去考科举的娘子,相公老爷们都是科考场上考出来的,若是大娘子考中了,她便是女老爷女相公,春雁也能随着她一飞升天。
他说这个茅茨土阶破烂屋,亦是一步登天青云路,他说得好似胸蟠万卷纡筹策,口说六义如贯珠(注2)。
管事舌灿莲花,但春雁并不认可。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现在这就是一个茅茨土阶破烂屋,那么管事就别想把这个卖成一步登天青云路。
她春雁六岁开始走南闯北走街串巷,她住过破庙也到过繁楼,跑堂的卖酒的就连码头搬货的脚夫她都做过,没人可以从她手里骗走一个铜板子,更别说一个银锞子。
哪怕是巴掌大儿的头领,屁股底下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她春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管事不把这颗银子退给她,她就要看看她与管事谁跟豁得出去些。
管事才不敢豁出去。
因此银锞子又回了她的袖袋子。
不过她也实实在在地得罪了管事。
这个在三夫人面前极为得脸的管事,管着府里三等以下奴仆的调配调用,若是春雁想从那个破烂屋里出来,少不得要经过这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