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3页)
这种放在哪里都要掂量几年的决定,只有沈家族人不以为然,族长遭遇的最大质疑,只是三两个族人的“我再想想”。
而后一场晚宴,他们就下了决定,这就全部赞同地通过了。这些沈家男人们酒足饭饱,回家自发地动员妻小,收拾家什,打点关系,处理财货,定下远行的牛马车辆和船舶。
一切安置好,他们赶在离开前,连续不断地举宴和赴宴,笑容满面地简直把一场远走他乡,变成了一场盛世狂欢。
而后快快乐乐地举族迁徙了。
在这样的宗族里,大约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有那么多更出格的老祖宗们在前面屹立着:
有放着高洁的士大夫不当转而行起商事贱业的第二任沈家当家人;
有一门心思想参军的第四任族长,宁可把自己过继出去,改成军户也要奔向自由和远方。
直到缺了一条胳膊顶着偏将军衔回归故里,重新再过继一回,站在祠堂的牌位前,被羡慕仰望他的族人们选成族长;
还有借着行商名头,玩遍了大江南北的沈老太爷——
他年轻时最隐秘的梦想,是上山当个山大王,自知过分离经叛道,从来不曾宣之于口,只是每次带着商队绕去荒僻小道,攥着刀暗自兴奋地等强人来劫道——老爷子宴上饮多了酒,自己亲口说的;
更不提后来上赶着把自己卷入夺嫡之争的沈家子弟,若不是伊墨出手,用大火殒命的把戏让他们逃过一劫,他已然将沈家玩绝了户。
还有沈清轩……算了罢,不提他。
沈家自有宗族祠堂始,不知出了多少邪性的祖宗们,然而那些祖宗们搁一块儿,也抵不过沈清轩一人的邪气入骨,很有魔王的潜质。
有这一位位的祖宗们的光辉事迹在前,他们而今只是在雍州住腻味了,举族换个地方繁衍生息——咳,事情小的简直不值一提。
沈珏觉得,沈家一直没有真正绝户,是个奇迹。
毕竟天下人类无数,宗族无计,唯有这独一无二的沈氏家族,一代代子弟们都匿着或大或小的逆骨,每过个百十年,就会有一个凝聚全族精华的人物冒出来,折腾点或大或小的事情。
他们折腾惯了,沈珏也看习惯了,沈家至今繁衍不息,称得上是老天歪了心的偏爱。
若有哪天天道翻了脸,决定给他们一个好轮回。沈珏也不想替他们喊无辜。
真有那一天,想必他们自己也不会抱怨。坦荡荡受死前再开个宴席,大宴三天才会是他们的选择——卷入夺嫡之争的那位沈家族长,自知死期将至,全族将倾时,就是如此作为。
将兴冲冲跑去救人的伊墨几乎气了个半死。
——想来也是,自以为是去力挽狂澜,救人与水火一线,结果宅院里散落着横七竖八的醉汉,还没躺下的醉汉们吟诗击筑,月下狂舞地表演才艺。满院兴奋的脸上红扑扑的小崽子们三五成群地乱窜,还有穿红戴花嘻嘻哈哈的女子妇人们来来去去。
那样子不像是要一族赴死,倒像是全族办喜事。
伊墨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又不能眼看着沈清轩的族人死绝,只好眼睛一闭,刮起一阵妖风,把这些邪门的沈家人一口气刮出了几千里地,丢到了最南边的荒芜土地上。真正做到了眼不见心不烦。
他就在一旁看着,心里以为这些沈家人从此能消停下来。结果也没多久,两百年都没用,他们又举族杀回了雍州。
还特别自豪地将此事撰写下来,记载在沈族内部流传的小册子上。小册子沈珏扫过一眼,便将此事埋在心里几百年,没敢告诉伊墨——总觉着伊墨若是知道了,怕是会直接让沈氏灭族。
沈珏站在从前的沈宅旧址上,忍不住想起那本小册子,自从沈族搬去梧州后,他就再没见过。
想来,这些沈氏子弟,已经将那本小册子添写成高高的一叠故事了。毕竟,他最后看的时候,沈家正召集子弟,跃跃欲试地编写历代族长志。
也不知道最后会编出个什么模样,天知道沈家人一天都琢磨些什么,又能干出什么事。
沈珏走到雍州南门口,止住了自己跃跃欲往梧州去的脚步,还是别看了,他一点也不好奇沈氏的小册子里面是怎么描述自己这个妖精祖宗的。
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省的自己忍不住,把好不容易从南边杀回中原的沈家人,过了几百年,又给丢一次。
正专心致志地出神,袖摆被人轻轻扯了扯。沈珏歪过头,一个全身道袍的小道士,站在他边上还没到他肩膀高,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问:“您是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