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页)
那本该是它短促一生里唯一一次开花,而后耗尽养分,根枝腐朽,销声匿迹。
仿若本不该出生的他——天真浪漫的狼妖,爱上了人间书生,害了书生,自己也被年青莽撞的道士索了命。
本该无交集的妖精和凡人,短暂的走在一处,又突兀分离,各自赔上性命,却留下了他。
他这样的混血,原该出生时就死去,却被母亲的妖丹续了命,而后被道士抱到沈家,恰恰好,遇上了同沈清轩在一处的伊墨。
就这么小小巧合,他成了小宝,养在沈家大宅里,有了亲人关爱,有了名和姓,有了人形。
如今,他只有背上的行囊,和不听使唤的双腿,这双腿不听使唤地带着他去了许多地方——
有大火烧尽的沈宅旧址,重新被沈家人置回后,再也修不出曾经模样;后来雍州城毁于一场洪水,重建的城池里,已无沈家子弟。
有沈清轩的小小坟茔,风吹雨打几百年,在一次暴雨塌方中滑入了未知的地方;
有沈老太爷和老夫人的祖坟,淹没在洪水里移成平地;
这些是妖也无能为力的天灾。
更有他当大将军时,日夜驻留的宫殿,里面已经住上了别的帝王和他的良妻美妾;
……
还有那些尸骨。
漫长流年,这些亲近过的人,用自己的森森白骨,赠予他一次次生离与死别。
而后,该朽的便朽了,该风化的也风化了。
现在还有罗浮山上一座合葬的坟,再过几百年,里面的骨头,也该不见了。
他轻易不去想这些事,许多时候都放空大脑前行。
直到这一刻,他满身风尘霜泥,伶仃一人站在雍州城越来越陌生的街道,想着要与那人再也不见不识,就窜出来一团团冰火纠结的意难平,愤怒地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绷紧了脊梁,把自己绷成了一根笔直的刺。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
你等着,等我找到你……
光阴的河流拍起汹涌的浪涛,浪头遮天蔽地席卷过来,回溯的河水里,许多许多年前,也有一个黑袍人,站在同样的位置,瞥了眼身边同自己一样高大的年青人,咬牙切齿地想着:
沈清轩,你等着,等我找到你……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惟有宿命的重叠。
第四章
记不清哪一年,连绵不断的雨水或大或小下了两个月,泗阳江水突然改道,泥沙俱下的毁了大半个雍州城。
被江水浸泡的古城墙连片倾塌,宅院瓦舍化作废墟,沈珏闻讯赶来时,已是一片地狱景象。
天灾突如其来,他尽力做了该做的事,便再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这些凡人一些死去了,一些从废墟里爬出来,互相搀扶着搭建家园。
雍州重建时,城池被重新划分,照着新帝的都城,将雍州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坊,崭新的青石大道交叉衔接,变了焕然一新的模样。
幸好,沈家族人们早早搬去了梧州,离开故土,躲过了这场劫难。
沈珏对他们突然的离开没什么意外,随着他年岁渐长,已明白沈家人的不安分是刻在骨子里的遗传,从当官当到半途,改行建园子的老祖宗开始,他们那多少琴棋诗画都压不住的邪气,注定他们的子孙大部分不能安稳地过完一生。不折腾点事情,总觉得光阴虚度。
搬迁前一个月,沈家族长下帖邀族人叙事,其时他尚且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年前才被选做作族长。
然后,大约是遗传作祟,他毫无原因地下了帖子,举行了一场宗族议会,没有任何道理地决定带着整个宗族,上下三百多口举族搬迁去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