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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即将与跪在地上的小男孩擦肩而过时——
一只沾着泥污和血渍的小手,猛地伸了出来,死死攥住了妇人玄色的裤角。
“娘……”小男孩抬起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绝望的哭腔,那稚嫩的童音在死寂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心,“……别走。”
妇人前行的脚步被这微小的力道绊住。她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抓住自己裙角的小手,又看向那张布满泪痕和污迹、充满乞求的小脸。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仿佛看着的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她伸出手,那动作甚至称不上粗暴,只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极其冷漠的力道,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小男孩死死攥着她裙角的手指。
小男孩的手指被强行掰开,小小的身体因为绝望的用力而微微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留下狼狈的痕迹。
他仰着小脸,固执地、一遍遍地低声哀求:“娘……别丢下我……别走……”
妇人掰开了最后一根手指,裤角从小男孩无力的手中滑落。她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具男人的尸体一眼,更没有再看那个被她遗弃的孩子一眼,提着一把弯刀,决绝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弥漫着血雾的回廊深处。
小男孩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悬在半空,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忽然抬头,饱含怨恨的声音穿透层层血慕,冲着那个女人扬去。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来!我恨你!”
喊到最后,他的声音开始嘶哑,而那背影早已远去,没有留一丝惦念给他。
他发现自己无论再做什么,那个远去的人都不会回头,于是只能呆呆地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脸上剩下一种被彻底抛弃后的茫然和死寂。过了许久,他才像一尊失去牵引的木偶,僵硬地、慢慢地转回头。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院门口站着的崔韫枝,仿佛她只是一片空气,一个幻影。
然后,他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到那个死去的男人身边。
小小的膝盖再次重重地跪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
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轻轻地推了推男人冰冷僵硬的手臂。
“爹……”他的声音很轻,却又空洞得可怕,像在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皮影戏啊?”
“你说……等开春……就带我去看的……”他又推了推,力道大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唤醒沉睡的父亲,“……爹?你醒醒……我们去看皮影戏……”
“爹?……”
他一遍遍地推着,一遍遍地低声问着,声音里没有哭喊,只有一种固执的、令人心碎的期盼。好像只要他不放弃地问,地上那个冰冷的躯体就会像往常一样,笑着坐起来,摸摸他的头,答应他的要求。
血泊浸透了他单薄的裤腿,冰冷刺骨。男人毫无生气的身体随着他的推动轻微晃动,却始终紧闭双眼,无法回应。
小男孩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理他了,为什么怎么推都不醒。他推搡的力道越来越大,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委屈:“爹!你说话啊!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那固执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崔韫枝的心脏。眼前的景象太过残酷,太过压抑,那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绝望和死亡面前的茫然与固执,几乎让她窒息。
她再也无法忍受。
“沈照山!”崔韫枝冲上前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打破这令人心碎的循环,“别推了!他……他听不见了!醒醒!沈照山,快醒醒!这只是幻境!”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小男孩的肩膀,将他从这血色的噩梦中强行拉出来。
沈照山竟然听到了她的话,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他没有问崔韫枝是谁,也没有问她从何而来,他只是拿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呆呆地问:“为什么他不理我了?”
崔韫枝哑然。
沈照山见她不回话,又继续扭回头去,固执地想要叫醒地上的人。
他伸手轻轻推着,地上的人却渐渐开始风化,变成一堆白骨,崔韫枝看着那些尖锐的东西,开始横穿沈照山的掌心,而沈照山恍然不觉。
崔韫枝看得心惊,赶忙从背后抱住他,想要将他的双手制服住。尽管现在的沈照山人不大,力气却一点儿都不小,崔韫枝觉得自己根本拉不他,只好握住他的手,让那双手从那渐渐长高的骨刺中挣脱出来。
就在她用力拉扯的瞬间——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
崔韫枝只觉得左手掌心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她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一根不知何时从地面血泊中悄然探出的、惨白尖锐的骨刺,如同毒蛇的獠牙,竟已狠狠穿透了她的手掌。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骨刺蜿蜒流下,滴落在小男孩沾满血污的头发和颈项上
,温热粘稠的触感与冰冷的血雨形成鲜明对比。
“唔……”剧痛让崔韫枝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那温热的的鲜血滴落在小男孩沈照山的睫毛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推搡父亲尸体的动作,骤然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