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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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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车轮再次碾过燕州城的青石板路,辘辘作响,却是向着离开的方向。崔韫枝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蒸腾着早点的热气。行人步履匆匆,为生计奔忙。

孩童背着小小的书袋跑向学堂,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昨日难民营的景象与眼前这鲜活的市井烟火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复杂的画卷。

她看到了繁华下的疮痍,也看到了疮痍中挣扎求生的坚韧。沈照山那句“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想明天”再次在耳边响起,像雨滴,滴答滴答,敲击在青石板上。

马车驶过昨日买栗子糕的摊子,小贩正热情地招呼着早起的客人。驶过那家卖簪子的小摊,大娘正整理着货物。

一切都仿佛与昨日无异,却又在她眼中有了不同的意味。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忙碌的身影,掠过那些或满足、或疲惫、或充满希望的脸庞,最终投向东南方遥远的天际。

长安……那个她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城,那个有着巍峨宫阙、也有着无数像摘星阁般沾满血泪的朱门之地……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她不敢去细想,唯恐得到的全是破碎一地的消息。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市声。沈照山闭目养神,但崔韫枝能感觉到他并非真的睡着。

沉默良久,崔韫枝放下车帘,目光转向身旁闭目的男人。晨光透过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线条。

“沈照山……”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

沈照山缓缓睁开眼,灰蓝色的眸子看向她,平静无波,带着询问。

崔韫枝斟酌着词句,最终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怎么和赵昱认识的?”

你不是昆戈的人吗?

沈照山看着她,眼神深邃,没有立刻回答。车厢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移开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单纯地看着。

就在崔韫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开了口,语气不在是从前那样一贯的冰冷。他那双眼睛一旦注视着一个人,就容易显得认真。

而他看着她。

“赵昱,他小时候,是个乞丐。”

崔韫枝微微一怔。

“在燕州城西的破庙里。”沈照山的目光似乎落在遥远的某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人不大,胆子不小,专挑看起来有钱又心软的外地人骗钱。手法很拙劣。”

崔韫枝想象不出那个娃娃脸、笑起来有梨涡、精明能干的节度使大人,小时候会是个在破庙里坑蒙拐骗的小乞丐。

“有一天,”沈照山继续道,“他骗到了我头上。”

崔韫枝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沈照山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侧过头,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利,“被我识破了。他想跑,被我揪住打了一架。”

“打架?”崔韫枝有些惊讶。

“嗯。”沈照山应了一声,“他打不过我,但骨头很硬,挨了不少下也不肯服软求饶。后来……”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场景,“他饿晕过去了。”

“啊?”崔韫枝愕然。

“我把他拖回了破庙。”沈照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给了他点吃的。后来……就认识了。”他的描述极其简略,省略了所有过程,只留下一个平淡的结果,“不打不相识吧。”

崔韫枝听着这简单到近乎潦草的往事,心中却翻涌起波澜。

她很难想象少年时期的沈照山会与一个小乞丐打架,更想不到他会把打晕的对手拖回去给吃的。

这与他后来在昆戈王庭展现出的冷酷铁血形象,似乎有着某种断裂。这让她对他口中那段“在燕州住过很多年”的模糊过往,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你……在燕州住了很久?”她忍不住追问。

沈照山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简短的讲述已经耗尽了他解释的意愿。

崔韫枝原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料沈照山忽然转头,神情有些让人看着难过。

“不长。”

他道。

不过八年而已。

其实连他人生的一半都不到。

“也没什么好惦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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