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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大有条理,上一秒还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下一秒立马是淅淅沥沥的雨,一滴接着一滴,一串接着一串,噼里啪啦、密密麻麻地打在数不清的台阶上。
还是梦中那个少女,她坐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四周都是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宫人,她哭得声泪俱下,好一个伤心伤肝。
“他王隽凭什么不娶我,本公主容貌品性哪儿配不上你王家的高门了!放手!放手!我要去砍了他!”
说罢,她便要冲出门外去拿侍卫腰间的刀,被眼疾手快的小黄门拦了下来。
“哎呦喂!小祖宗,您可别!奴才给您磕头啦!”
全内庭的人都因为这个少女的怒火慌里慌张,接着说了什么,崔韫枝已然大听不清,作为旁观者的这个梦里,一切看见的、听见的、嗅见的,都像是隔了厚厚的雨幕。
唯有少女腕间的一串红珊瑚珠格外亮眼,仿佛是一尾愈烧愈旺的火苗。
“好!王隽不愿意娶本公主是吧!你告诉她!我以后就算是嫁给西域来的罪奴,都不会嫁给他!他抱着他的四书五经和之乎者也过一辈子去吧!”
说罢,她环顾了一周,在跪了一地的罪奴里,随手一指,指了个自己最喜欢的。
“就你了!本公主明天就要和你成亲!”
殊不知她这一指,断送了许多性命。
这是绥和七年,柔贞殿下才十一岁,正是对什么事儿都将懂未懂的年纪,一年前春日的鹿鸣宴上,隔着一池荷花,她瞧上了刚刚三元及第的王隽。
像翠竹一样的年轻状元并未将小殿下的一席童稚之言当真,崔韫枝却因为她的拒绝大发雷霆,拉着供人玩乐的罪奴的手,说要成亲。
一句漫不经心的赌气,那一年昆戈、陌旦以及大陈边塞许多地方抓来的罪奴一夜之间被皇后娘娘清理了个干净。
可惜他们活埋那个被崔韫枝亲手指到的罪奴的时候,崔韫枝正巧去找自己的小狸奴,于是她第一次目睹了一场死亡,但却因为害怕,没有勇气制止。
公主可以开玩笑,但必须有人因此受到惩罚。
没有人记得那个春末夏初发生了什么,包括崔韫枝本人,她一场高热烧得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却再也没有缠着王隽玩闹过。
直到四年后,这场噩梦叠着一场新的噩梦,活生生将崔韫枝困住了。
*
醒来时周遭是黑洞洞的一片,没有点灯,天色暗沉沉的,崔韫枝呆呆坐在床边,心里空荡荡的。
她似乎做了很长、很
长的一场梦,但醒来却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梦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在无边的血色中如同神兵降世,锃亮的箭光划破漆黑的长夜。
她寻不到沈照山,很是焦躁。在虚虚喊了两声。
“夫君?夫君?”
没有人回应她。
得不到回应便更显得一切都空荡荡的,像是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在了这里。
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打心底里害怕这种被人抛下的感觉,于是语气急急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应她。
于是崔韫枝只好站起来,想要外出去。
但她刚一起身,却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动,低头时,才发现自己脚上竟然系着一根细细的链子。
她伸手扯了扯这链子,没扯动。
但她实在太想找沈照山了,于是她拉扯的动作便愈发急切,一而再再而三,崔韫枝试着拽断那链子,那链子却偏与她作对一般,看着纤细,却实在是毫不动弹。
崔韫枝仍然麻木地拉扯着那链子。
忽然,她嗅到一种不一样的气息,有些像铁锈的味道。
手上黏腻一片。
少女愣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掌心,竟然因为剧力拉扯,滴滴答答开始渗出血珠。
崔韫枝觉得自己应该哭,可不知怎的,她偏生流不出眼泪来,只有无尽的空洞拉扯着她,迫使她不管不顾受伤的手掌,继续要拉扯那铁链。
在门外守着的栗簌却是发现了帐内的不对劲。
她一掀帘,便见崔韫枝跪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扯着自己脚踝上的锁链,手上洇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满了裙摆,像是无端开在夏夜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