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州暗涌(第2页)
“咳咳。。。咳咳咳。。。”一阵压抑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相连的内室传来,打破了沉寂。
柳遗风身形猛地一震,所有的孤高与疏离瞬间瓦解,只剩下一个父亲最本能的焦灼。他疾步走向内室,动作轻柔地掀开厚重的棉帘。
已然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内室异常温暖,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萦绕的药气。靠窗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少女。正是二八年华稍过的年纪,她眉宇间褪去了稚气,面容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浮华与伪装。正是柳遗风的独女,柳明微。
“微儿,怎的又咳得这般厉害?”柳遗风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替女儿掖好滑落的锦被,指尖触及她瘦削的肩膀,心尖都在发颤。他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盏,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女儿唇边。
柳明微就着父亲的手,勉强咽下几口苦涩的药汁,喘息稍平。她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病痛的怨怼,反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了然与平静。
“爹爹,”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方才。。。那位林将军,走了?”
柳遗风动作微顿,低低“嗯”了一声,将药盏放下。
“他请爹爹出山,爹爹。。。拒绝了?”柳明微又问,目光安静地落在父亲脸上。
柳遗风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望向窗外萧瑟的庭院,语气带着惯常的疏淡:“北境将星,自有其路。为父。。。倦了。”
“倦了?”柳明微微微摇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洞察人心的笑意,“爹爹是怕,微儿这副残躯,拖累了您吧?”
柳遗风猛地回头:“微儿!休要胡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爹爹,”柳明微轻轻握住父亲放在榻边、因激动而微凉的手,那手背上还残留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女儿虽困于病榻,心却不盲。女儿知道,爹爹胸中有丘壑,笔下藏乾坤。这重州小院,困不住您的心志。”
她顿了顿,目光更加柔和,却也更加恳切:“那位林将军,女儿虽未亲见,但听其步履沉凝,观其气度沉雄,绝非池中之物。他身份尊贵,所求者大。爹爹,您常教导女儿‘达则兼济天下’,如今。。。这或许是一个契机?女儿的病。。。是女儿的命数,不该成为困住爹爹的枷锁。”
柳遗风反手紧紧握住女儿冰凉的小手,喉头滚动,半晌无言。女儿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矛盾与痛楚。
“微儿。。。”他声音沙哑,“你不懂。并非。。。仅仅因为你。”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吐出,“其一,你的病,离不开孙圣手的针药。可恨那万通商会,仗着财雄势大,将孙老‘请’入府中供奉,形同软禁!寻常人根本请不动!离了孙老,你的身子。。。”后面的话,他不忍再说。
“其二,”柳明微接了下去,声音依旧平静,“爹爹清骨,不屑与那周显庸之流为伍,受其掣肘。”周显庸,重州现任刺史,贪婪庸碌,正是依附万通商会的官僚代表。柳遗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算是默认。
“其三。。。”柳明微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那遥远而寒冷的北境,“女儿虽不知具体,但爹爹曾言,北境之困,如沉疴痼疾,非一人一地可解。需有。。。破釜沉舟、重整山河之大魄力、大格局者,方能破开这铁桶一般的死局!爹爹是在观望,在等。。。一个能让您相信,他拥有这等格局的人?”
柳遗风震惊地看着女儿。他从未与她深谈过这些,她却凭着聪慧与对他心思的体察,将他的顾虑剖析得如此清晰!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复杂:“微儿。。。你。。。你好好休息,莫要劳神。爹爹。。。自有分寸。”
他轻轻抚了抚女儿的鬓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慈爱与痛惜。他起身,替她放下纱帐,遮住窗外渐暗的天光。
柳明微顺从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她知道,父亲的心防,并非不可动摇。只是那“其三”——那份对“大格局”的苛刻要求,以及对女儿生命无法放下的牵绊,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横亘在他与那位林将军之间。
柳遗风走出内室,重新站在书房的窗前。暮色四合,林烬一行早已不见踪影,只余下空寂的庭院和远处模糊的山影。他望着林烬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上一枚冰冷的镇纸。
“北境新煞。。。林烬。。。”他低声自语,那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以及。。。一丝被女儿点燃的、极其微弱的期待。他拒绝的,是此刻的林烬。但他心中的那杆秤,已经开始衡量。而女儿的病,万通商会的霸道,周显庸的嘴脸,以及那个关于“大格局”的终极叩问,都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推动命运齿轮转动的关键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