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十年(第1页)
贺擎苍的练功房,永远弥漫着铁锈、汗水和药油混合的刺鼻气味。窗外是铁壁关终年不化的积雪,窗内是萧烬地狱般的三年。
“腰沉!肩松!枪是手臂的延伸,不是死物!”贺擎苍的声音像淬火的冰水,鞭子般抽在萧烬绷紧的神经上。沉重的玄铁枪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重,每一次刺、挑、崩、砸,都榨干肌肉最后一丝力量。虎口早已震裂,血痂结了又破,与冰冷的枪杆黏连撕扯。沙袋阵、滚木阵、寒潭闭气。。。每一项训练都在挑战人体极限,稍有不慎便是筋断骨折。贺擎苍信奉“活下来的才是兵”,萧烬身上新伤叠旧伤,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将所有痛苦、仇恨和舅舅临终的嘱托,都锻入每一次挥枪的轨迹。
夜晚,油灯如豆。萧烬忍着浑身酸痛,在粗糙的草纸上推演沙盘。贺擎苍丢给他的,是残缺的北境舆图和历年狄族寇边的战报。“谋略不是空想!看这里!”贺老将军布满老茧的手指戳着地图上一条不起眼的干涸河谷,“去年狄人雪季突袭,粮队走的是这条‘死路’。为何?因为大雪封了官道?蠢!”他眼中精光一闪,“因为这里有他们早几年埋下的暗桩,能提供补给!为将者,要把敌人的路,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三年期满,萧烬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稚气。身形如标枪般挺直,眼神锐利如鹰隼。贺擎苍将一柄新铸的玄铁长枪重重顿在他面前,枪缨殷红如血。“萧烬!记住你的名!今日起,你不再是学徒,是铁壁关最末等的兵——林烬!你的路,用血和功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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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七年,从籍籍无名到“北境新煞”,每一步都踏着尸骨与冰霜。
初入行伍第一年:冰原上的无声烙印
塞外的风,是淬着冰渣的刀子。林烬被丢在最前沿、最苦寒的烽燧台,与孤狼和秃鹫为邻。任务,是监视狄族游骑鬼魅般的踪迹。那夜,一支裹着厚毡、形迹鬼祟的“商队”试图摸近。林烬奉命,只身潜入齐膝深的暴雪中,如一块沉默的石头,将自己彻底埋进刺骨的严寒。意识在麻木与剧痛间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腥甜。天光破晓时,情报送达,代价是两个永远失去知觉的脚趾,冻成了深紫的死肉,硬生生剜掉。凭着这份以血肉换来的精准,小队成功伏击,三十狄骑殒命雪原。升任伍长,无人道贺,只有老兵看着他蹒跚的、渗血的脚步,投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这苦寒之地,第一次尝到了他名字里的“烬”——一种近乎自毁的、焚尽一切的狠厉。
崭露头角第三年:雪夜焚歌,疤面成狼
三年磨砺,淬去了最后一丝少年的青涩。当贺擎苍当年点出的“暗桩”情报传来——狄族一处深藏山谷、囤积过冬物资的寨子——林烬眼中燃起的是冰冷的火焰。他亲点五十死士,顶风冒雪,奔袭三百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死亡是唯一的归途。火油罐如地狱的果实砸落,瞬间封死后路;强弩劲矢,精准地钉死在狭窄的隘口,断绝生机。寨内两百守军,成了瓮中之鳖。没有怜悯,没有犹豫,只有玄铁重枪撕裂皮肉的闷响,和濒死者的惨嚎在火光冲天的雪夜中交织。激战中,一柄弯刀带着破空厉啸,狠狠劈向他左颊!剧痛钻心,热血糊了半边视线。他反手一枪捅穿敌人咽喉,任由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豁口,在脸上凝固成永久的勋章。火光映着他半边浴血、半边森冷的脸,宛如地狱爬出的恶狼。此役,粮草焚尽,狄族元气大伤。“疤脸狼”——这个带着血腥与恐惧的诨号,开始在狄人口中,也在边军底层悄然流传。他擦去枪尖的血,眼神比塞外的寒铁更冷。
声名鹊起第五年:绝壁孤骑,煞星破围
第五年,狄族倾巢而出,铁蹄如潮,将一座边城围成孤岛。绝望笼罩城头。林烬,时已升任校尉,接下了那个近乎自杀的任务:率三百轻骑,绕行绝壁荒漠,断敌粮道!那是连飞鸟都罕至的死亡之路。狂风卷着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切割着皮肤。干渴、疲惫、狄族游骑如影随形的追杀,不断吞噬着生命。七天!他们在戈壁炼狱中周旋了七天。当一场遮天蔽日的沙暴骤然降临,追兵迷失方向之际,林烬眼中精光爆射——反守为攻的时机到了!他利用风暴的掩护,在流沙与怪石间设下致命陷阱。追兵被分割、绞杀,主将在混乱中被林烬如鬼魅般欺近,玄铁重枪挟着风雷之势,一击枭首!他提着那颗须发戟张、兀自圆睁着惊骇双眼的头颅,浴血杀回被围困的边城。当这颗头颅被高高挑上城楼,狄军大哗,士气崩颓。围城之困,顷刻瓦解。“林煞星”之名,如惊雷炸响,彻底烙印在北境每一寸焦土之上。
北境新煞第七年:冰河修罗,枪挑王庭
第七年冬,狄族名王亲率八千王庭精骑,挟雷霆万钧之势压境,意图毕其功于一役。边城危如累卵。已成偏将的林烬,在众将主张死守的喧嚣中,只吐出两个字:“出击。”他摒弃所有守城旧策,亲点八百跟随他历经百战的死士。是夜,朔风怒号,冰河如镜。他们口衔枚,马蹄裹布,如同八百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然渡过刺骨的冰河,直扑狄军后方核心——那灯火通明的王帐所在!
杀戮,在毫无预警中降临。林烬一马当先,玄铁重枪化作咆哮的黑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幕,也映亮了他脸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和眼中焚尽一切的疯狂。他如从九幽归来的修罗,目标只有一个——那杆象征着狄族王权、矗立在中军大帐前的狼头大纛!狄族王子惊怒交加,率亲卫拼死阻拦。枪影与弯刀激烈碰撞,火星四溅。林烬硬抗三支透甲狼牙箭,剧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却更激发出凶性!长枪如电,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悍然洞穿了王子的金甲,将其死死钉在象征王权的狼头大纛之上!
王子毙命,大纛倾覆!狄军肝胆俱裂,中军大乱。林烬浑身浴血,宛如血人,却以残躯为锋矢,硬生生带着八百死士,在八千精骑中杀了个对穿!身后,是崩溃的敌军和无边火海。“北境新煞”——林烬之名,终成狄族孩童夜啼时,父母用以震慑的最深梦魇。
七载烽烟,冰霜刻骨,鲜血浇铸。林烬,早已褪尽了当年逃亡少年的所有痕迹。他沉默如山岳,治军如寒铁,赏则重如山,罚则厉如雷。战场上,他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疯魔煞神,以命搏命的凶悍深入骨髓。然而,当战鼓停歇,硝烟散尽,他总是一个人。在残阳如血的城头,或在寒风呼啸的营帐,一遍遍、沉默地擦拭着那杆饮血无数的玄铁重枪。冰冷的枪身,映着他同样冰冷的眼眸。无人敢近前,也无人能读懂,那眼底深处沉积的、比北境冻土更厚重的疲惫,以及一种被战火和鲜血反复冲刷后、刻入骨髓的、无边无际的寂寥。只有心腹见过他摩挲一块残缺玉佩的动作,以及偶尔在重伤昏迷时,模糊吐出的两个字:“阿砚。。。”
关外苍茫大地在他眼前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他一次次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除了刻骨的恨,还有一道深埋心底、从未熄灭的微光——那是关于“河清海晏”的执念,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必须找到某个人。。。
他叫萧烬,向死而生,焚尽前路一切阻碍,只为那一线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