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2页)
但是每每欺负狠了,又会变着法儿地哄他。
如今,二十五岁的谭岑宴早已褪尽了少年时的顽劣。他只是夹了一块最肥美的熏鱼,放到安平面前的白瓷小碗里,声音低沉温和:“快吃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安平依言夹起那块鱼,细细咀嚼,很香,却不是母亲的味道。
安平低垂着眼眉,只觉得有些可笑,谭岑宴营造出来的温馨平和的老友重逢的场景,不过是假象,刹那便可戳破。
但他的思绪却飘到了那个雨夜。
——
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天,高考结束后的焦灼等待。他和谭岑宴一起填好了同一所大学的志愿,畅想着即将到来的、可以继续形影不离的大学生活。
人生最得意,莫过金榜题名时。
在拿到那份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录取通知书时,安平的心几乎要飞起来,迫不及待想与家人、与谭岑宴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命运的巨锤毫无预兆地砸下——母亲在单位楼梯间顶层重重摔下,整整十六级台阶,浑身淤青,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往医院。
他跌跌撞撞赶到医院时,父亲仿佛一个白天就苍老了十岁,一下子就抽干了精气神,背脊佝偻得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芦苇,眼神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拿着X光片,指着上面一片触目惊心的阴影,语气沉重地对他们说着:“……腹部大量积液,腹膜破裂,肿瘤巨大,恶性程度很高……情况非常不乐观,我们这里条件有限,建议立刻转往国内一线大医院。”
妈妈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她睡着了,脸色蜡黄,鼻子紧蹙,口唇微张。
他就这么看着她。
父亲强撑着办好了所有转院手续,声音嘶哑地让他回家休息会,自己弄点吃的。
他回到家,房子空荡荡,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却又像是空了一大块。
下意识地联系谭岑宴,想寻求一丝慰藉或支撑,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麻木地收拾着东西,煮了饭,热了家里的剩菜,又炒了个简单的青菜,装进保温盒,带上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再次回到医院。
安平从未认真地想过有一天要看着她离去。她的死亡,如同她的出生,都属于传说的时代。
那段日子具体是如何熬过来的,记忆已经模糊。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将那些无法承受的巨大悲伤和绝望强行模糊、淡化,支撑着他凭借本能麻木地运转。
8月2日的那个夜晚,罕见地降下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盛夏的八月,空气里竟然带着丝丝寒意。
他们已经收拾好行囊,第二天一早就要挤上开往泸市的火车,踏上渺茫的求医之路。
安平想着,无论如何,该去和谭岑宴道个别。
最近几天,电话、短信、聊天软件全都联系不上,他只能去钱宅碰碰运气。
他撑着一把伞,但在这瓢泼大雨下,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他浑身湿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钱宅。
钱老去世后,本就冷清的宅院更是门可罗雀。
然而今晚,这座沉寂的深宅却灯火通明。一辆辆线条冷硬、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整齐地停靠在门墙外,将狭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车灯刺破雨幕,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剪影。
身着统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如同沉默的雕塑般矗立在滂沱大雨中,雨水顺着帽檐和脸颊流淌,他们却纹丝不动,将整个宅邸严密地拱卫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一位身形高大,气势迫人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正走向一辆奢华异常的加长版豪车。
就在这时——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宅门内驶出,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几乎贴着站在巷边、浑身湿透的安平面前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