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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去看知雨脸上是什么表情,怕看到那张漂亮的脸失落伤心,更怕自己看到的会是反感与疏离。
不管是哪种,都会让他承受不住。
身后没有脚步声,知雨应该还站在原地,祁染并不意外,也猜到大概如此。
只是他匆匆走了几步,蓦然听见雨水中传来遥远的声音,清凌悠长,像雨水沁进心里。
“阿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如何答复白相的。”
祁染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步子迈得更加得快,甚至说得上是逃跑一般仓皇离去。
门房很懂规矩,早在几人留饭的时候就套好了马车,祁染匆匆忙忙要往马车上爬,刚上去,又微微一顿,重新下了车,和前来相送的管事规规矩矩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
管事连忙回了一礼,“大人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祁染低着头,表情隐没在阴影中,“烦请老先生帮我通传一下相国大人,替我道个歉,就说,就说——”
他轻轻抹了下脸,声音比动作更轻,“我不能答应他,对不住,烦请他另请高明。”
他上了马车,倚在车内,慢慢吐了口气。
天玑司内静悄悄的,过了饭点后,一向是安安静静的。
老郭在轿厅等着,“亭主没和大人一起回来吗?”
祁染回答他:“白相留了人。”不算是找借口,每逢知雨登门,白相是必定要单独留人下来小谈一番的。
老郭也并不意外,只是看着祁染有些惊讶,“大人又喝酒了,亭主竟没劝着大人?”
祁染摇头,“不怪他,是我自己要喝的。”
“噢。”老郭笑道:“难怪大人走路摇摇晃晃,老远我就瞧着了,还以为大人遇着什么事了,原来是又贪杯了。”
老郭给他拿了伞,祁染在伞下看了一眼,今日应该是国师闻珧预言过的雨期最后一日,雨丝小了一些,大概到破晓时分就会停了。
在这边呆了四五天,算着时间,他也该回去一下了。
祁染对老郭道:“郭叔,我想告个假,回家一趟。”
老郭笑了笑,“左右没什么事,大人想回就回吧,只是大人可与亭主说了吗?”
祁染低声道:“回来得急,还未曾说过,郭叔,一会儿亭主回来了,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好吗?”
老郭本想说你们二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比让他传话方便得多吗。但看祁染醉态明显,声音又透着一分恳求,便点点头,“这是自然,大人不必客气。”
祁染走了两步,又忍不住退回来,心里唾骂自己贱得慌,“郭叔,我看亭主在席间也喝了些酒,夜里落着雨凉得很,一会儿亭主回来,得让他喝些姜汤暖暖身子才好。”
老郭笑道:“自然,都备着呢,大人的我已经遣人送进屋里了。”
祁染在轿厅踌躇片刻,老郭问他:“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事。”祁染抹了下脸,“我先回去了。”
路上,东阁在遛弯,见着祁染便打趣,“先生这是和南亭吵架了?怎么看着怪难过的。”
祁染急着回房,捏着右臂的袖子,“阁主说笑了,哪儿有。”
东阁笑吟吟点头,“人生短暂,须臾一遭。许多事情不必为难自己,尽力一试,总归不留遗憾。”
祁染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一时片刻也来不及深想,说了两句后便回银竹院了。
掩上房门,他才松了口气,背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借着月光掀开自己右手的袖子。
果然,右手的手指已经齐齐消失到指根处了,但这次消失的速度比之前缓慢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骇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心境却忽然松快了下来,整个人缩在墙角,慢慢地笑出了眼泪。
少年时代,白简深夜打包行李准备离家的身影,和千年前的白茵重叠在了一起。
两个姑娘不仅长着同一张脸,连沉静外表下绝不安于现状的心气儿也如出一辙。
她们不是甘心穴居于巢内的鸟,理应飞向更宽广的蓝天。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他没有答应白相的请求,不仅是为了白茵,也是为了自己心之所向。
对他人,他尚可隐藏自己内心。但对自己,他很想坦诚一次,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也好。他不想再勉强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
皆大欢喜,哪怕这个决定会导致自己消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