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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惜的手停在了空中,微微发抖,然后无力地垂放在身侧。

“清漪,”他望着清漪的眼睛,语气平静却难掩颤抖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梅老板?”

清漪没有答话,只是摩挲着自己手中的金面具,怔怔出神。

接着,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无言,久到杨惜以为清漪不会回答自己的话时,清漪似是认命了一般,低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殿下知道了啊……”

“其实有些事情,不必弄得如此清楚。活得糊涂一点,反而更好。”

再抬起头时,他换上了一副杨惜从未在他面上见过的矜雅淡漠的神情。

“故御史大夫梅稷之孙梅恕予,问殿下安。”

梅恕予拱手,朝杨惜端端方方地行了一礼。

“梅稷?”

杨惜微微蹙眉,吟啄起梅恕予口中这个名字。

“对,”梅恕予欣然点头,见杨惜面有疑惑之色,接着解释道,“殿下大抵不识得他……他是先帝朝时一个受宁王造反案牵连,被弃市问斩的罪臣。”

梅恕予陈说此事时,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此事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外祖被处斩后,家中女眷皆入教坊司。我母亲梅辛本是个被是娇养在深闺,不识世事险恶的千金小姐,一朝被充为官妓,陷于污淖之中。”

“她因为色艺双绝,遭京中一贵族纨绔惦记。”

“后来,她与教坊司诸人,受邀去那纨绔家中表演舞乐时,被他下药强迫。”

“教坊司官妓虽名义上卖艺不卖身,但在这些高官显宦眼里,强占一个官妓,怕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吧。”

“事后我母亲去找教坊司上官揭发那人行径,上官果然不管不顾,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母亲本是高门千金,何曾蒙受过此等屈辱?这事过后,她大病一月,彻底心灰意冷,本打算悬梁自绝,却又怕牵连到同在教坊司的家中女眷。”

“她们在教坊司本就活得艰难,日日如履薄冰,若我母亲自绝,她们定会受到牵连。”

“于是我母亲咬着牙,硬挺着活了下来。”

“后来,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但她天生体弱,若喝下打胎的红花,极可能有性命之忧。”

“十月后,”梅恕予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平静无波,微微颤抖,“我母亲生下了我。”

“在我母亲眼里,我绝不是她的孩子,只是一个会不断提醒她,使她想起自己经受过的屈辱和苦痛的肉团。”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去她身边张开手臂要抱,唤她娘亲,她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看着,一直看到我自己将手收回。”

“后来我年岁大些了,稍微知晓些人事,便不敢再叫她娘亲了,改唤她辛姑娘。”

“她因为心有郁结,体貌早衰,终日在房间里静坐,不梳头,不上妆,什么也不做,只是不言不语地坐在榻边,望着窗外出神。”

“但我一直觉得,她似乎在等着什么——后来,我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

“在送走同在教坊司的梅家最后一位女眷后,她便毫不犹豫地悬梁自尽了。那时,我六岁。”

“我母亲在教坊司的一位好友,也就是我后来的义母告诉我,她那日去我母亲房间寻她时,看见的便是一具在空中随风晃荡的尸体,和一个因为连‘死’是什么都不明白,在那具尸体下自若地吃睡生活的孩子,将她吓了一大跳……”

“义母觉得孩童稚子终归是无辜的,见我实在可怜,便将我收在身边抚养。”

“我母亲生前未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她恨我入骨。后来义母告诉我,我刚出生时,我母亲曾多次将我抱到江边,想将我扔进江中溺死。”

“可是每次,她一将我放在桥上,狠下心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听见婴儿泣啼声后,就会咬着牙折返,将我抱起。”

“最近的一次是五步,最远的时候……她走出了二里地,明明不可能听见什么婴儿啼哭了,她耳旁却还是有这种响亮刺耳、叫人心慌的声音萦绕。”

“她后来没有再把我往江边领了,只是有一次,她在煮给我的小米粥里下毒。”

“那是她第一次给我做饭,我高兴地捧起碗喝粥,她又突然冲上来将我手里的碗打翻,我被打翻的粥汤烫得直哭时,她又不理我了,径直转身离开。”

“梅辛她好傻啊,是不是?”梅恕予微微一笑,面上满是怀念的哀伤神色。

“她真该狠心一点,直接杀了我的。”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太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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