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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顶罪,是救驾。”睿宗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是皇子,享了二十年的荣华富贵。现在,就是该他尽忠的时候了。”
杨惜眼神呆滞地望着一滴烛泪顺着鎏金烛台滑落,在案几上凝固成血一般的红色,只觉喉间涌上一阵腥甜,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凤皇,”睿宗抚过案上桐偶腹部的针脚,声音沙哑,“知道螟蛉吗?”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世人皆道,蜾蠃无子,便养螟蛉为嗣。”
“可事实是,螟蛉生来……便是蜾蠃给自己的幼虫备下的食粮。”
“明期的生母贤妃本是南诏进献的宗室王女,她在嫁予朕前,曾与一位南诏大臣相恋,后来,她迫于南诏王旨意,前来和亲。”
“……明期是她与那大臣的孩子。”
“朕之所以允他以朕的儿子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将他生生掐死,是因为当时贤妃跪在朕身前,磕头磕得额上见血。”
“她一边磕头,一边说,‘若今后太子有难,二皇子可替。’”
杨惜听了这番令人惊骇的话,愣住了,好一晌都没回过神来。
睿宗捏住杨惜的下颔,强迫他抬头:“凤皇,你记住,你二弟之所以能平安生下来,就是为了做你的一道保命符,替你赴死。”
“你四弟心肠阴戾狠毒,但朕看得出来,他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你二弟,”睿宗顿了顿,“自与突厥王女成亲以来,私下里与突厥往来甚密,朕派去监视他的人截下了诸多信件。”
“信件内容与我大燕城防、军备有涉……”
“他不安分,这才是朕借此机杀他的原因。”睿宗行至杨惜身前,指尖轻轻划过杨惜眼角的泪痣。
“半日前,贤妃也来过,但她不是求朕放过他,而是求朕念其年少,将腰斩换成绞刑,赐他一具全尸。”
“杀子是朕的罪孽,这条命由朕来背,朕不怕受雷殛之刑,你又何必自责内疚?”
“凤皇,父皇已时日无多,但父皇放心不下你……”睿宗长叹了一声,有风吹过,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呕出的血在绢帕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坐在这个位子上,一定要狠,狠到手足骨肉皆可弃,这是朕最后能教给你的事。”
“来人,”睿宗攥紧手中绢帕,转过身,“将太子带回东宫。”
年轻的储君垂着头,轻轻啜泣着,在玉砖上溅开一片水痕-
行刑那天,乌云蔽日,铜锣声惊起寒鸦。杨惜站在刑场外,隔着重重甲士,望着披发站在刑场中央的萧明期。
萧明期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笑了下,眼底盛满哀戚。
刽子手将麻绳套上萧明期的脖颈时,杨惜忽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是萧明期的夫人慕容妗。
慕容妗身披一袭素衣,静静地站在远处,看向杨惜的眼神中淬满了恨意。
然后,她不言不语地转身离去了。
杨惜仿佛听得一阵尖利哭嚎,混着呜呜的风声叩击耳膜,他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失重,便向后倒去了。
一直远远跟着杨惜的萧鸿雪当即拨开人群,朝杨惜奔去,在杨惜摔倒之前将他稳稳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
当夜,杨惜梦见了萧明期。
从他在学宫内手捧书卷专注读书的模样,到他成婚时坐在雪白骏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转瞬间,眼前画面扭曲,萧明期背对着杨惜,哭得浑身颤抖。杨惜走上前去拍了拍萧明期的肩,萧明期转脸过来,面色因窒息而异常青紫,眼眶流下两行血泪。
“大哥,绞刑好痛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杨惜从梦中惊坐而起,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将榻前照亮——萧鸿雪正坐在榻边,轻轻握着杨惜的手,倚着床框小憩。
杨惜的目光落于摆在榻边的冠服上,恍神间,他仿佛看见那顶储君的旒冕化作血渍斑斑的森白头骨,飞蝇环绕其上。
惊雷乍响,杨惜抓起那顶旒冕狠狠砸向铜镜,碎片飞溅,旒冕的珠帘撞出凄厉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