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页)
左南箫的呜咽声从地下室隐约传来。秦逸兴蹲在煤炉前,铁钳狠狠捅着炭块,火星四溅。张冠清机械地擦拭着柜台,那块抹布已经擦破了皮。
杜老先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在账本上。林烬冲过去扶他,老人枯瘦的手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林烬。。。把《拓荒者》。。。藏好。。。。。。”
林烬浑身发抖。
他想起21世纪教科书上那行冰冷的铅字:1931年2月7日,左联五烈士牺牲于龙华警备司令部。
当时读到时只觉得是段历史,如今却成了正在吞噬眼前所有人的血盆大口。
程添锦突然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别怕。”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在。”
就这两个字,让林烬的眼泪终于砸下来。他想起自己曾经吐槽程添锦是个“封建老古板”,可现在这个“老古板”正用单薄的身躯为他挡住整个时代的腥风血雨。
林烬把脸深深埋进程添锦的衣襟。
烟草味混着血腥气,这是1931年早春最真实的味道。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租界的太太小姐们照样会来买《良友》画报,法国公园的梧桐照样会抽新芽。
只有他们这些人,会永远记得这个雨夜——记得煤油灯下那几件染血的衬衫,记得二十四声遥远的枪响,记得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走下去。
1931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龙华的枪声过后,上海滩表面依旧歌舞升平,但明德书店的煤油灯总在傍晚就早早熄灭。
林烬开始频繁做噩梦。
有时半夜惊醒,会发现程添锦靠在床头就着月光看文件,眼镜片上反射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闸北工人夜校的新教案。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十指相扣地等到天明。
左南箫剪短了头发,戴着黑纱来取走那包手稿。
她临走时在柜台放了本《萌芽月刊》创刊号,扉页上五个人的签名还墨迹未干。“这是最后的。。。”她没说完就匆匆推门离去,门铃铛啷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张冠清这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言。
有天林烬发现他在仓库里偷偷钉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共产党宣言》和《资本论》。“杜老头交代的,”他头也不抬地说,“说要是我们都不在了。。。”榔头突然砸到手指,鲜血滴在书脊上,像朵小小的梅花。
杜老先生的咳血越来越严重。
有次林烬帮他煎药时,发现灶台上摊着本《萌芽月刊》,书页间夹着张照片——五个年轻人围着鲁迅先生,在内山书店门口笑得灿烂。
老人颤抖的手指抚过照片:“那天。。。柔石还问我讨桂花糖吃。。。”
程添锦开始深夜才归。
有时西装沾着泥水,有时长衫下摆被撕破。林烬不问,只是默默准备好热水和干净衣裳。
直到某个雨夜,程添锦突然把他按在门板上亲吻,眼镜都歪到一边:“今天。。。差点回不来。。。”林烬这才发现他后腰有道血痕,藏在皮带下面。
秦逸兴空闲时又开始拉黄包车,他的黄包车总停在后门。
车帘一掀,有时是受伤的学生,有时是发热的工人。沫沫学会了用盐水洗伤口,林时负责在窗口放风。
有天夜里林烬看见秦逸兴蹲在院子里烧东西,火光映着他通红的眼睛——那是件染血的蓝布长衫,尺寸明显不是他的。
四月的某个清晨,林烬在整理新到的《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时,发现程添锦在睡梦中紧攥着他的衣角。
林烬轻轻吻了吻程添锦的眉心。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要继续斗争,要继续相爱,要继续在漫漫长夜里守护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就像明德书店的煤油灯,永远会在日落时分准时亮起。
1931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五月底,苏州河上就飘起了刺鼻的石炭酸气味。
林烬每天清晨去明德书店时,都要经过公共租界的检疫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