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第4页)
这人嘛,两种形态,无非就是死了活了。
真过不下去寻求自裁的,总归应当有一个万念俱灰的悲惨缘由、一种叫人无力再支撑下去的绝望预期、一个逼得人不得不死的惨痛理由。
可是她现在呢,日子是过得一塌糊涂,但也不至于到忍无可忍的地步,所以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起,就只能如同残羹剩饭一般胡混着。
前几日对峙,若是黄皮真的发狂把她结果了,似乎倒也谈不上什么遗憾,说不定还有会解脱之感?谁知道哪!
她抱着无畏撞南墙的心态,却被卫勋所搭救,一切似乎从那一天起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起来,就好像……就好像,在这场荒唐可笑的白事里,在这个死气沉沉的世间,不是她一个人奄奄一息地支撑着,眼下……
卫勋微微低下头呷了口茶汤,邵代柔悄悄揭开眼皮觑窥他一眼,过于英挺的眉眼稍稍低下去,不再冷硬如刀刃,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之所以她能够笃定是错觉一场,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柳暗花明,饮完这口茶,他依然稳稳端坐在桌的那一头,坦荡磊落,态度一向光明方正。
是不对的、不应当的、不适合的,她算什么名号上的人物,就连想也不配去想。于是邵代柔立刻把刚刚冒个嫩芽儿的念头火速压了下去。
视线飘开,屋子就这么大,无处可躲,只能望着充满刮痕的门框,有很多话想说,好像又无从说起,这世上太多人在泥潭里挣扎,她头上还有瓦片可以挡雪、四周还有墙壁可以避风,谈不上什么苦难,她与卫勋萍水相逢,人家已经屡次施以援手,她无以回报,强说愁就没意思。
邵代柔咽喉发紧,面上倒是越加无所谓地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哎呀,不比你们军爷胆子大,我没遇到过那么骇人的事,当时吓坏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嘛。”
卫勋凛凛望着她,一字一字吐字清晰:“大嫂,有了盼头,才觉得未来的日子值得期待。所有的一切都以性命作为根基,只要活着,就能给好事预留出发生的机会。”
“盼头么……”邵代柔苦笑了下,没有往下接,端起茶碗,遮住了半张脸。
纤纤青葱,却并不细嫩,有好几个被针扎上还未好全的伤口,还有染丝线时沾上的各式颜色,斑驳得很,染料比血还难洗,只能等色彩慢慢褪掉。
其实邵代柔平日已经小心再小心护手了,手指粗糙,做细活时容易把线刮毛,只是日子难过,也就讲究不起了。
一双千疮百孔的手让卫勋不禁缓了缓声调,他笑着说:“至少得先活着,才能图谋更多的财富,大嫂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把邵代柔噗嗤一声逗笑了。
才笑出声,她又意识到咧着牙花冲他大笑很不雅观,赶紧抿嘴把笑收敛回去,只暗暗在心里高兴。
她在心里笑着,被茶底轻碰桌面的清浅声响惊回神,见卫勋从桌后站起来,说:“大嫂早些歇下吧,将养好精神,日后才好打算旁的。”
卫勋在委婉地劝她怜惜生命,她却一心只对离别的预兆感到遗憾,紧跟着也站起来,“将军要回去了?”
卫勋冲她颔首。
才将将坐了不到半刻,他便起身要告辞了。
虽然此一处角落僻静到人迹罕至的地步,没人瞧见是一回事,他和邵代柔一个寡妇长久同处一间屋子里,到底不大妥当。
邵代柔心里的愉悦虚虚浮浮地飘着,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道理好挽留他,只好将人送到门口。
卫勋迈过门槛,回头对她客气道:“屋外风大,大嫂不用再送,回去吧。”
“噢,晓得了,灵前烧纸又烧香,闷了一夜了,我开门透透风。”邵代柔脚尖旋在地上,眼睛盯着在裂纹的地砖上划圆的脚尖,慢吞吞的言语其实捱延了不了什么。
“对了!”
脚下划着划着,脑袋里倒还一时蹦出了些别的,邵代柔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回去翻包袱,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黄纸包,回来往卫勋面前一递,有些不好意思,“入不了贵人眼的小零嘴儿,将军且当尝个新鲜,自家做的。”
酸酸甜甜的滋味儿不住顺着纸张的缝隙钻出来,卫勋不喜食杂,但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多谢大嫂,那便却之不恭了。”
纸包交替时,指尖难免触碰到指尖,她的手指像檐下挂成的冰锥一般冰凉。
从邵代柔屋里出来,如今过矮墙已经过得熟门熟路,卫勋一壁深感惭愧,一壁又想,好赖是最后一次,以后也不会再单独去寻她。
回到自己屋里,正碰上小厮来请,说京城又来了人,“知道了,我这就去。”卫勋将纸包顺手放在桌上,略加收拾便去灵堂前迎人。
这一去,又耽搁到傍晚才散,回到屋里,随手从小炭炉上拿起温好的茶吊子。
李家是本地大户,吃得起茶,但吃不起好茶,茶汤滋味苦涩,卫家家仆本来还打算特地从京城运了好茶来吃,卫勋倒是不在意这些,茶水能解渴便是,倒了一大碗仰头饮尽,然后顺着搁下的茶碗看见了摆在桌上的黄纸包。
卫勋顿了顿,还是伸手去拿。
他虽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到底在疆场长大,纵马持刀都极耗体力,向来习惯大口吃肉大碗喝汤,餐桌上少见零碎,甜口更是见得都不多,
不想辜负邵代柔的好意,黄纸一层层剥开,呈现出一捧切丁阴干后再腌渍的凉果子,酸甜滋味惹得人口舌生津。
捻起一颗放进口中,味微甘微酸,有少许药材味点缀,蜜糖放得少,算不得甜,却在这样深厚萧瑟的冬日里,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鲜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