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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与雪松》

一寸舟文

乙巳年,闰六月十五

独家发表

第一章

八月底的晚上,路灯还没亮起来,浓重的夜色像一块厚实的油布,闷热地裹住了街道,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程江雪抱着几本书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过巷口时,偶尔有那么一两声咳嗽,忽然从窗子里钻出来。

黑魆魆的弄堂深处,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忽然哭了,细弱如丝,可在夜里又听得格外清,女人压着嗓子的哄拍声,和着隔壁摸麻将牌的响动,奇异地调和在一起。

江城的弄堂,有人人讲究度日的精致,在逼仄处开出小花的细腻,也有包罗万象的温柔。

她的手摸上斑驳的黑漆,一只瘦猫悄默声地溜过去,滚圆的眼睛在夜里闪着绿光。

程家在益南路上住了几十年。

街道两侧栽着高大笔直的梧桐,红砖青瓦,枝叶繁茂中,掩着一幢三层高的花园老洋房,是祖产。

江雪爷爷古板守旧,他始终认为,变卖祖业是损福德的事情,即使是程家最困难的辰光,也没有卖了这栋小楼。

程江雪硕士毕业后,已经工作一年了,仍和父母住在一起。

她走进去,庭院里大片的栀子密匝匝地开了,枝叶蓬成一朵朵圆润的绿云,卵形叶片油亮得像打了蜡,夜色里托出几簇青白花苞,层叠螺旋,像裹紧的婴儿拳头。

她妈妈江枝意钟爱栀子,程院长就亲自种了一大片,二人一直是鹣鲽情浓的典范。

进门后,佣人迎上来给她换了鞋。

程江雪弯腰换了,眼睛瞟了眼楼上:“阿姨,爸爸在吗?”

“在的呀,他一回来,就板着面孔进了书房。”阿姨拉着她说,“太太说你就要出远门,让我多烧了两个你喜欢的菜,一会儿多吃一点。”

程江雪苦笑了下:“好。”

那得看老程,他要是拿出在学院训人的架势,晚饭就没的吃了。

至于谈话内容,回家路上她就猜到了个大概,一是擅自报名去西南支教,二就是上周相亲时,她朝肖伯伯那个留学回来,在投行高就的儿子说了点难听话。

她放下包,路过客厅时叫了句奶奶,匆匆上了楼。

钟丽媛听见孙女的声音,仍坐在摇椅上没有动,转头问佣人说:“江阳今天回家吃饭吗?”

自她出生便这样,奶奶心里只有她的乖孙子。

爷爷在世时还好一点,老太太一碗水尽量端平,压岁钱给的都一样,老爷子一过世,她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了。

钟丽媛是绝无仅有的老派人物,至今不肯剪掉花白的长发,坚持用蓖麻油养护,每日让佣人给她盘个齐整圆髻。

这两年家底薄多了,但她做起旗袍来,仍选最不好打理的金贵衣料,口里总是说,活在世上什么都能短,唯独面子不行,见客的衣服呀,一定要体面。

程江雪早都习惯了,也不屑和老人家争这些长短。

何况她奶奶心脏不好,前年才做了搭桥手术,搞不好争出什么乱子来,两个姑姑还要怪罪。

“爸爸。”她在书房门口站定,敲了敲门。

“进来。”

哦,音量都比平时高多了,看来气得不轻。

程江雪推开门,爸爸没发话,她也不入座,就站在一边等。

“这会儿又这么有规矩了?”程秋塘看着沉静文雅的女儿,还是不敢相信那些骂人的话出自她之口,“怎么对着小肖,你的嘴巴就那么刻薄,啊?”

上周六和肖凯见面,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关于他的名校留学经历,刚提的跑车,投行光鲜的工作,程江雪听他炫耀了不下五遍。

同时,必须忍受他动不动就小转一下,闪得她眼瞎的劳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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