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3页)
当天夜里回到劳动营,大腮帮子和一同被俘的几名抗联游击队战友商量如何出逃,那几个人当然也想逃命,从来到劳动营的第一天开始就想逃,不过谁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干脆分头各自琢磨,每天收工回来砰头。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大腮帮子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抗联战友,这个战友大名叫周重,性格沉稳,说话文绉绉的,大家都管他叫老周。老周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一张脸轮廓分明,眼窝深陷,两眼贼亮。大腮帮子听他念叨过以前的经历,九八事变爆发之时,他是冯庸大学的教师,关东军冲进冯庸大学,将校长冯庸带走软禁,把校舍改成了飞机修理厂,老周和部分师生一起在马三家子火车站乘车撤到北平。后来冯庸逃出虎口,组织冯庸大学抗日义勇军,老周和很多师生投笔从戎,一起回东北报名参军,后来又加入了抗联,跟小鼻子打了这么多年,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只不过他是近视眼,看不清太远的地方,眼镜在刚投军的时候就跑丢了,看东西有些模模糊糊。
大腮帮子低声告诉老周,他想出了一个逃出劳动营的法子,就把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跟老周说了,可以往大鼻子那边逃,但是一两个人不成,以往在黑瞎子沟打猎的时候,如若对付大兽,仅凭一个猎人单打独斗没把握,就必须围猎,群起而攻之,对付劳动营里全副武装的守备队也一样,得让大伙儿拧成一股绳。
老周觉得大腮帮子说得在理:“不过咱们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子,怎么能让大伙儿齐心协力呢?”你想啊,劳动营中这么多的劳工,不仅有抗联的,还有很多从东北华北地区抓来、骗来的农民,年龄最大的五十几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各人的想法不一样,手上连根烧火棒子也没有,平时又禁止相互交谈,顶多在睡觉的时候商量几句,可是干了一天的活,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哪还有力气说话?即使能传达出去,也难保每个人都能响应这个计划。
大腮帮子早就打定了主意,有多少人愿意跑就带多少人跑,他让老周和他一起暗中联络其他劳工,等待暴动时机,到时候统一行动,杀小鼻子夺取武器,逃过河去求生。两人又商量了一番,第二天吃饭之时,趁无人注意,先通知了抗联游击队的几个战友,让他们分头打听劳工里面谁当过兵,谁是普通农户,谁会开枪,谁会打猎。白天说话不方便,到晚上睡觉,大腮帮子、老周和另外几个战友换了铺位。大腮帮子挤到一个叫齐二虎的劳工身旁躺下。齐二虎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岁数,个子不高,人长得敦敦实实,虽然饿了那么久,体格仍然不错,为人热心开朗,尽管身处逆境,却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从不愁眉苦脸。大腮帮子早想好了,逃跑时一定要拉他入伙,悄悄问他:“二虎,你打过仗吗?”
齐二虎是山东人,算起来和大腮帮子还是老乡,平时哥儿俩挺投脾气,当下也不隐瞒:“八路军第一次到俺们村的时候,俺就投了八路,跟小鬼子干过几仗,后来赶上大扫荡,队伍被打散了……”
大腮帮子没想到这齐二虎看上去愣头愣脑,却是个正规军,心里头挺高兴,接着问他:“杀过小鼻子吗?”齐二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腮帮子说:“咱不能在这等死,得想个法子逃出去!”
齐二虎一听这话,腾的一下翻身坐起,“太好了,俺不怕死,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俩赚一个!大哥,俺就跟着你干!”
大腮帮子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躺下,“你先沉住气,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有一条可行的计策,只等时机到,咱大伙儿一齐动手,可别走漏了风声!”齐二虎闻言兴奋不已,又不敢声张,伸手在大腮带子肩头用力捏了一把。
就这么一个找两个,两个找四个,很快串通了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四十几名劳工,没有不愿意干的,因为谁都明白,干完了活不是枪毙就是活埋,逃得出去最好,逃不出去整死几个小鼻子出口恶气也值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这些受尽折磨的劳工?过了没几天,劳动营的守军换防,调来了另一支守备队,只有曹长山田和朝鲜翻译官留任。刚调来的守备队还不熟悉地形,正是劳工逃跑的最好时机。大腮帮子和他的几个战友,召集众人发出号令,转天晚饭之后回到营房,等到信号就展开暴动,按照之前布置的任务分头行事,谁也别犹豫,能否成功在此一举!
第二天来到工地上,劳工们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和平常一样地干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各自挑了块拳头大小、一端带尖的石头藏在身上。天黑收工回来,大腮帮子和齐二虎去伙房,拎上两大壶开水出来,进了翻译官的宿舍。伺候洗澡水是劳动营的惯例,一天得送两趟热水。他俩进到屋中,瞧见翻译官正在澡盆中闭目享受,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走过去一左一右兜头浇下两壶滚沸的开水。没等翻译官叫出声来,齐二虎举起手中石头,砸了他一个脑浆迸裂,澡盆里的热水瞬间染成了淡红色。两个人随即将死尸从澡盆中拖出来,拖死狗一样拖到屋角,借着沸水冲烫的劲儿,大腮帮子从翻译官头顶上扯下一大块头皮。出来关好了门,若无其事地回到营房,把头皮扔在地上,告诉其余的劳工,已经干掉了那个二鬼子。几乎所有人都憋着气要跟翻译官拼命,宁可不跑也得弄死他,这等于了却了众人的桩心愿,也等于绝了后路:必须从劳动营里冲出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一众劳工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焦灼不安,既担心翻译官的尸首被人发现,也担心逃亡不能成功。好不容易挨到守备队宿舍的灯灭了,有人按捺不住就要坐直身子,大腮帮子让众人先别动。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老周走出营房,装作要上茅房,一只手揣在裤兜里,直奔守在门口的卫兵。劳动营规定夜里去茅房必须两人同行,大腮帮子也跟了上去,守卫的小鼻子并未阻拦。他俩走到这个小鼻子跟前,老周点头哈腰地把手伸到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这个守卫今夜心情似乎不错,伸手往兜里掏烟盒。大腮帮子趁机握住那块又坚又硬的石头,狠狠拍在守卫脸上,一下子就把对方的脸戳了个稀烂。二人顾不上看这个小鼻子死没死,上去抢了步枪,扯下子弹带背在身上。
营房里的人见大腮帮子得了手,立即冲出来,闯入不远处的守备宿舍。宿舍里漆黑一片,十来个卫兵鼾声如雷,一排枪支整整齐齐立在墙边。众劳工一拥而上,惊醒的卫兵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衣服也来不及穿,就和劳工们扭打在了一处,整个宿舍里乱成一团。劳工们有备而来,人人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人数上又占了绝对优势,再加上背水战,就是豁命来的,所以很快占了上风。曹长山田平日里作恶太多,当场被几个劳工砸成了肉泥,其余卫兵死的死、伤的伤,枪支和刺刀尽数被夺。大腮帮子等人不敢恋战,指挥劳工们尽快逃出守备宿舍,一群人发疯一般舍命狂奔。住在其他营房的劳工们可能也听到了外头的响动,很多人跑出营房,眼看有人暴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两百来号劳工洪水决堤一般冲出劳动营。
大腮帮子带领众人跑出山沟,老周和齐二虎等人殿后,众人撒腿狂奔,没过多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引擎轰鸣,紧接着枪声大作,尖利刺耳的警报划破了夜空。众人边跑边回头看,竟然追来四五辆汽车,上头全是小鼻子。他们这个劳动营的守备队,往常只有十几个小鼻子,看来是发现暴动的卫兵打电话通知了守卫要塞的关东军,边境守备队在车楼子上架着机枪就追过来了。黑夜里机关枪的火舌一阵突突,手电筒和车灯的光束乱晃,接连有数名劳工被子弹撂倒,还有腿脚慢的、身上有伤带残跑不动的,不幸跌倒在地被生擒活捉,想必只会死得更惨。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根本顾不得谁掉队了,大腮帮子带着众人拼命跑进一小片树林子,汽车被阻挡在林子外边,关东军纷纷跳下车,一边追一边开枪。
逃到河边的时候,队伍已经跑散,大腮帮子身边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很多人把鞋都跑没了,赤脚站在河滩上,原本跟在后头的老周和齐二虎全不见了人影。大腮帮子顾不上多想,喘了几口粗气,告诉身边这些人:“你们听我的,我说咋跑就咋跑,再也不能跑散了!”众人连声答应。借着月色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此处河面宽阔,水流很急,大腮帮子一问才觉不妙,连同他在内一半以上的劳工不会水,只得又带众人顺河岸继续往东跑,想找个水浅的地方渡河。正当此时,一阵狗吠声由远而近,众人听出来是小鼻子的军犬,一步也不敢停留,万幸前边有一处浅滩,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水中的大石头。追兵越来越近,只能在此处冒险渡河。大腮帮子让众人先走,他和两个有枪的抗联战友阻挡追兵,转过身来一边开枪一边往河里退。这片河水不深,刚刚没过胸口,但是水流十分湍急,仨人硬着头皮互相拉扯,拼命逃到了对岸。追兵赶至河边,却不敢朝这边开枪,也不敢过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渡河到了对岸。
大腮帮子这十来个人逃出虎穴,挣扎着朝前面跑,可是没走多远,前路就被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挡住了,众人撕扯了半天,发觉这道铁丝网结实无比,凭他们不可能打开,有人出了个主意,把衣服脱下来搭在铁丝网上,垫着爬到高处,再翻过去。他们刚爬过铁丝网,就听见前边一阵枪响,大腮帮子身上一激灵,以为小鼻子追来了,再仔细一看,国来冲过来的是一队骑兵,一边朝天放着空枪,一边用俄语大声喊叫。出同时,一束探照灯的白光投射过来,落在众劳工身上,照得人睁不开眼。看来夜晚的枪声惊动了边境的苏联守军,既然逃到人家的地盘上,只能听之任之了,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几个苏军骑马来到近前,前面带队的是一名军官,打手势让众人放下枪。大腮帮子把枪和子弹袋都扔到地上,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双手击掌,以示手中没有武器,又示意身旁其他劳工照做。那个军官拨转马头,吩咐两个士兵下马,捡起劳工们抢来的步枪和军刺,又示意大腮帮子等人跟他走。
一路前行,进了一处哨所,夜色中隐约看出这是一排规规整整的砖房,门前两列整齐的白桦树。一个军官把众人带进屋内,见他们身上的衣服、鞋子全湿透了,滴滴答答直往下淌水,还有人赤着脚站在地上,就派人点上炉火,给他们先烤火取暖。这么一来,大伙儿心里就踏实多了。没想到刚把衣服烘干,就进来一队士兵,不容分说把他们绑了个结结实实,又蒙上双眼押出哨所。大腮帮子想不明白大鼻子要干什么,走到这一步,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4
大腮帮子等人被绳子拴成一串,深脚浅脚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有人摘下他们脸上的布条,大腮帮子揉了揉眼,见自己置身于一间大屋子之中,屋顶上一长溜吊着三个电灯泡,整个屋子里被照得灯火通明,有二十几个人靠墙根蹲成一排,正是另一批逃出来的劳工,老周、齐二虎也在其中。等带他们进来的士兵转身离开,三个人紧紧抱在一处,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真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大腮帮子问他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老周安慰大家别担心,虽说前途未卜,总不至于比关东军的劳动营更可怕。
一众人等被关在这个大屋子里过了一夜,第二天被逐一带出去,到另一间屋子接受讯问。负责审问大腮帮子的军官,身材消瘦修长,鼻子又尖又高,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身黄绿色军装,领章上别着一颗黄澄澄的星星。军官旁边坐着一名穿便装的翻译,黑眼珠子黑头发,是个中国人。事到如今,大腮帮子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就实话实说,把自己如何参加抗联,如何被俘当了劳工,如何杀了看守越过边境线逃到此处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军官又问他工事的情况,大腮帮子如实描述,他们干活的地方,主要是隐藏在山坡后面的炮台和地下通道。
接下来的几天,苏联人仍反反复复提审他们,问的还是这些问题,倒不为难他们,给他们发了全身上下的衣服鞋袜,渴了有水喝,饿了给块黑面的大列巴,晚饭人一碗汤,味道浓郁,比他们在劳动营吃的好多了。在讯问的过程中,大腮帮子得知他们逃生的那条河叫瑚布图河,“瑚布图”是满语,意为“流淌沙金的河”,所以这条河又叫乌沙河,属于绥芬河支流。
问讯大约持续了十天,大腮帮子被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他也说不出别的,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他闹不明白,这群大鼻子是没长记性还是有意为难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上八百遍?终于在一天夜里,那名军官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他们住的屋子门口,拿出一本名册点名。大腮帮子、齐二虎、老周和另外十几个人被叫出来,当了这么久的俘虏,大腮帮子已经见怪不怪,知道又要转移了,不出所料,一干人等被带上了等在外面的一辆军用卡车,卡车把他们拉到火车站,又在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了一个非常远的地方,并被关进一栋五层大楼。大腮帮子、齐二虎、老周和另外两个劳工关在一个房间,门窗上全装了铁栏杆、铁锁。自此以后,又换了一个军官和一个翻译,继续进行无休无止的讯问,问的内容一成不变,大腮帮子答的也还是那些个情况一怎么参加的抗联,怎么被关东军抓住,怎么当的劳工,怎么逃到了这里……
大腮帮子惯于在深山老林中与狼虎豹打交道,一连多少天关在屋里,胳膊腿都伸展不开,憋得浑身难受,再加上对方没完没了地问他相同的问题,实在是忍无可忍,再问什么他也不说了。
军官不急不恼,让翻译告诉大腮帮子:“你无法证明你的身份,所以我们要进一步审查,你是否是日军间谍,即使不是,你也是非法持枪越境,按照法律,你将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
大腮帮子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去你娘了个蛋的!你们凭什么判我三十年?我还活得了三十年吗?你们要是不想让我活,干脆一枪毙了我得了!”
军官并不理会他如何发作,淡定地对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站起身拿出一张纸,“现在正式判处你有期徒刑三十年。”说完就让大腮帮子按手印。
军官发怒倒好,这么若无其事地对他宣判,让大腮帮子一下泄了气,他心里当然不服,但是没办法,按也得按,不按也得按,按完手印又被扔进牢房,一想到要在俄国大鼻子的地界关上三十年,那还怎么报仇?当天夜里,大腮帮子心里头憋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堆乱梦:一会儿是塔什哈出世之前,他拿朱砂笔遮住了门神的双目;一会儿是他头一次带塔什哈上山打猎,塔什哈拿着小弓小箭跟在他后头一跑一颠;一会儿又是塔什哈带着金蝎子的飞行队杀入密营,朝他开了一枪,子弹正中他的眉心。他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打定了主意——还是得逃!
几天之内,齐二虎、老周等人全被判了三十年徒刑,众人心灰意冷,以为要在大狱里蹲一辈子,到死也回不去了,一个个一言不发、垂头丧气。随后他们一行十几个人被押上一趟往西去的火车,看守他们的是两个军官,以及手下的八名士兵,个个全副武装,在车厢两侧轮流值岗,另外还有一条军犬,守在车厢门口。这两个军官,一个比较年轻,二十四五岁,金发碧眼,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身材颀长,比大腮帮子高了一头;另一个三十七八岁,个子不高,大脑门,大鼻头,大嘴岔,满脸浓密卷曲的大胡子。两个人腰间挂着手枪,脚下是锃光瓦亮的皮靴,岁数比较大的军官用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说“要把大腮帮子等人发配到西伯利亚的荒原上服刑”。大腮帮子并不知道西伯利亚在哪儿,不过一听就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周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知道西伯利亚如何苦寒如何恶劣,长久以来都是用来流放犯人的去处。众人听他说了这个情况,无不深感绝望。
火车路北上,驶进不见人迹的荒原。随着气温越来越低,众人身上越来越冷,好在给他们分配了御寒的衣物,吃饭的时候,还给他们每人发一小杯伏特加,一口闷下去,胸口且能暖和一阵子。这地方纬度高,长年累月天气寒冷,人们多以酒精御寒。可是很多士兵贪杯误事,上了战场连枪都拿不稳,常常贻误战机,所以苏联红军严格控制了酒的供应。后来战况愈来愈激烈,在严冬中和德军僵持不下,苏军高层不得不下令命后勤部门多备伏特加送上前线,让士兵们在酒精中抵御冬装不足带来的寒冷,并以此缓解内心的恐惧,伏特加由此成为苏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属于常备物资。有时候带队那个苏联军官喝多了就要打盹,倒也不怕他们逃跑,还笑着跟大腮帮子等人打哈哈:“你们不要企图逃跑,因为一且跳车下去,就等于已经死了,周围全是风雪肆虐的旷野,纵然我们的士兵不去追你们,你们也绝不可能徒步走出西伯利亚荒原!”
5
十二月份的西伯利亚,常常是一夜寒风吹散积雪,紧接着一场更大的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路上透过结着冰碴的车窗向外望去,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点缀着荒原的白天和黑夜,高大的西伯利亚云杉、冷杉、红松和落叶松,低矮的灌木丛,全变成了银装素裹。因为长年积雪,荒原上的长夜几乎是白色的,甚至不需要照明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对大腮帮子来说,那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寒冷,也是最漫长的一个冬季。
列车上的犯人大多死了心,抱着听天由命的念头,即使冻死在西伯利亚荒原上,那也是命中注定。大腮帮子却下定了出逃的决心,在关东军劳动营已经是度日如年,不敢想象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关上三十年会怎样,与其做了异乡之鬼,倒不如舍命一搏,况且他心里还深深埋着一个念头——干掉飞行队的金蝎子和塔什哈,报仇。趁士兵放松了戒备,他和齐二虎、老周聚在一起商量此事。最早在同一间屋子里谋划暴动的四十几个劳工,逃到这里的就没剩下多少,最后被带上了火车的人只有他们三个彼此熟悉,能信得过的也就是他们二人了。齐二虎和老周也是早就铁了心想跑,老周说:“西伯利亚是刑徒流放之地,送去那里的人,有几个活得下来?咱们中国人最讲究认祖归宗,死也得死在自己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