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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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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什哈带飞行队二十多人进了山,这一天深夜,摸进了江上飞和大腮帮子藏身的密营。江上飞是亡命山林的匪首,大腮帮子猎户出身,二人敏锐皆非常人可及。飞行队尚在百步之外,他们就听到了。江上飞噌的一下跳起来,大腮帮子也翻身而起,当即拔枪在手,二人边一个埋伏在山洞口。等到飞行队的人摸到近处,离洞口大约十步远,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个人四支枪同时开火,双方打成一片,枪声响彻黑夜。江上飞眼见着对方人多势众,行动迅捷,枪管子又准,不同于一般的伪满军警,心知硬拼下去凶多吉少,忙对大腮帮子说了句“风紧扯呼”,两人一前一后跃出洞口。飞行队看这两人要跑,猫着腰就往上冲。大腮帮子见冲在前面的一条黑影,边冲边朝他们开枪,正待还击,突然发觉这个人的身形动作分外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塔什哈吗!大腮帮子心里冰水拔凉,木雕泥塑一般钉在了原地。江上飞也认出了塔什哈,正想一枪崩了他,忽听身边大腮帮子闷哼一声,原来是胳膊上挨了一枪,江上飞顾不上别的,一把拽住大腮帮子,两个人落荒而逃。

飞行队在深山密林中持续追击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个人接连逃了十几天,始终摆脱不了身后的追兵。飞行队兵分两路,金蝎子带着主力人马对江上飞和大腮帮子紧追不舍,塔什哈带上另外几个金匪单独行动,破坏了江上飞的各处密营,这一来可要了他俩的命,干粮补给跟不上,子弹也越打越少。大腮帮子追悔莫及,恨自己不听江上飞的话,留下这个祸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老丈杆子一世英雄,怎么会生出塔什哈这个作孽的玩意儿?心里头越想越憋闷,觉得对不起江上飞。这一切早在江上飞的意料之中,倒没怪大腮帮子,他见没了藏身之地,在山里躲不住了,飞行队追得又紧,就想趁江面结冰,带上大腮帮子往江北逃,只要过了江,活命就还有机会。没承想刚到江边,这口气还没喘匀,飞行队就追上来了。大腮帮子和江上飞且战且退,在背后套上冰排子,躺在冻住的江面上,江上飞一只手开枪阻敌,一只手用铁蒺藜撑在冰上滑行,其疾如飞,一下就滑出去几丈远。这个绝招是江上飞看家的本领,也是江上飞名号的由来,从来没人撵得上他。这一年多的时间,江上飞也把这一手教给了大腮帮子。大腮帮子手臂中弹使不上劲儿,只能单手撑铁蒺藜。江上飞最擅长独来独往,如今要照顾大腮帮子,速度也就迟缓了。纵然如此,两人在冰面上也是疾驰如飞,眼瞅就把飞行队甩掉了。怎知三九严寒之时冰层居然开裂,大腮帮子落入冰窟窿被暗流卷走,江上飞停下来伸手去救大腮帮子,没想到人没拉住,他的身子反而卡在冰层当中进退不得,让追上来的飞行队生擒活捉。

大腮帮子坠入江心,慌乱中抱住块浮冰才所幸没淹死,又阴差阳错地被抗联游击队所救,一连昏迷了几天,等他恢复了意识,得知江上飞已惨遭剥皮枭首,人头挑在杆子上传示受扰地方,但觉心如刀绞,从此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干掉塔什哈报仇!

第六章,大腮帮子逃亡

1

塔什哈背信弃义投靠金蝎子,带着飞行队把江上飞和大腮帮子两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从江面上逃走。怎料中途冰层开裂,大腮帮子掉入寒冷刺骨的冰窟窿,万幸被抗联游击队搭救,从而死里逃生。

抗联游击队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呢?说来话长,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部分官兵通电抗日,自发组织义勇军、救国军、自卫军,杀向抗日疆场,遍布深山老林的草莽英雄,以及红枪会、大刀会、山林队等民间帮会也相继扯旗抗日,一时间东北大地风起云涌,抗日武装最多时达几十万之众。日本人一方面在东北增兵,另方面组建训练了大批伪满军警,把分散居住的农民、猎户强行并入集团部落,制造无人区,持续对抗联队伍进行讨伐围剿。抗联被迫化整为零组成游击队,分散在白山黑水间坚持战斗,搭救大腮帮子的,正是这许许多多抗联游击队中的一支。

大腮帮子想去报仇,可是“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他和江上飞两人联手尚且被飞行队追得走投无路,何况如今光棍一条?当初大腮帮子就想过投奔抗联,不过那时候抗联已经打散了,上哪儿找去?这一次大难不死,机缘巧合又被抗联的战土救了,大腮帮子也没地方去,索性就参加了抗联游击队。好兄弟江上飞一死,他和日伪军更是仇上加仇,只要能跟小鼻子干仗,吃多少苦他也不在乎。

可是话说回来,此时抗联游击队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山区的老百姓全归了大屯,游击队失去了群众的支持和掩护,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补给完全被切断,很多时候要靠草根树皮充饥,饿得前心贴后背。搭救大腮帮子的这支游击队,仅剩下二十几个人,两三杆三八大盖,八九支老套筒子汉阳造,子弹不过几十发,打一发少一发,倒是还有三四十枚手榴弹,但谁也不知道,扔出去有几个能炸响的。大腮帮子被江水冲得晕头转向,身上的武器早已不知去向,入了抗联也没他的枪,攥着两只空拳,怎么打小鼻子报仇?

关东军讨伐队对抗联游击队和抗日绺子的打击,可以说几乎是碾压式的,各部队分区布防,在所辖范围内昼夜巡逻,一且发现蛛丝马迹,就豁命一般穷追猛打。大腮帮子跟着游击队在山岭间辗转了一个来月,本来想找其他游击队接头,以图合并力量,不期遇上了四处搜剿的讨伐队。这支讨伐队得有二百来人,装备精良,还带了两门山炮,由于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游击队进退两难,很快被包围在一处小树林中。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包括队长在内的一多半队员中弹牺牲,其余的人打光了子弹,扔光了手榴弹,再也无力突围,全让关东军包了饺子,伤员就地用刺刀挑了,余下的五花大绑,用长绳系在马屁股后头,连拖带拽押到一处设施中。

这里头就有被炮弹震晕的大腮帮子,他和被俘的几个抗联游击队战土被关进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也没有电灯,后墙上仅有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户,没装玻璃,钉着碗口粗的木头栏杆。大腮帮子走到窗口向外张望,见一道铁丝网挡在眼前,远处是一马平川的荒地,一眼望不到头,甭说看见山林了,连根野草也没有,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关进来之后,看守一天给他们送两顿饭,无非就是一桶凉水,十几个发了霉的高粱面饼子,一人分一个,以此确保不让他们饿死、渴死。墙角放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木桶,是给俘虏大小便用的,一天倒一次,泛起阵阵恶臭。门口有军警站岗,里面的人说话声稍大,就会遭到军警呵斥。此时已然开了春,关外的深夜仍是寒冷刺骨,冷风顺着窗户飕飕地往屋里灌,众人被冻得手脚冰凉,浑身长疮。就这么日复一日,没人提审,也没人过问,好像已经被遗忘了,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但是陆陆续续有新人被关押进来,一间屋子里挤着四十几个人,夜里睡觉躺满一地,有的还需要靠着墙角旮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大腮帮子跟这些被关进来的人相互一打听,才知道全是被抓的抗联游击队和抗日的绺子。

这些被俘的人度日如年,有时候也寻思能不能找机会逃走,可就这么一间四壁皆空的屋子,连门都不让出,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又不会遁地之术,哪有什么法子可想?众人从一开始的焦灼变得慢慢麻木,这么熬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一天早上,有人来提审了,把俘虏挨着个儿叫出去,有的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有的人出去之后就没回来,听到外面一声枪响,估计是给枪毙了。众人不明所以,问活着回来的人审讯情况,那些人都说,只间了姓名、箱贯,干过什么事之类,他们没敢跟小属子说实话,至于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可就不知道了。

轮到大腮帮子时已是午后,两个军警把他带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了一间阴冷的审讯室,墙上挂着各种刑具,正中间坐着一个日本军官,身材短小粗壮,脸上全是横丝肉,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辣,紧挨着他的是一名翻译。大腮帮子心里打定一个主意,这次一定要想方设法活下去,因为他的仇还没报。

翻译面无表情,示意大腮帮子坐下,问他:“哪儿的人啊?住什么地方?老家在哪儿?”

大腮帮子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他故作紧张,刚要从椅子上欠起身,却被身后的军警按住,他扭头看了看军警,眼神躲躲闪闪,转过头来吞吞吐吐地说道:“哎呀,长官,俺可是良民哪,俺在江上凿冰窟窿逮鱼,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稀里糊涂被人救了上来,就是跟俺起的那些人。俺拣了条命,又跟这些人去找俺们老乡,这不刚走没几天,就让你们抓了,俺可啥都不知道啊。”

翻译边听边记,鼻子里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大腮帮子连连点头,口中附和着:“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翻译呱啦呱啦地跟旁边的军官说了一通日本话,两人对了对眼神,那个军官就一摆手,让人把大腮帮子带了回去。

一夜无话,转天一早,外面传来一阵军靴杂沓之声,又听到哗啦啦拔下铁链子开门的响动,紧接着冲进来几个荷枪实弹的小鼻子,牵着黑背狼狗,把人一个个绑上往外拖。大腮帮子心里头一凉,暗道:“完犊子了,还是得挨枪子儿!早知如此,倒不如承认自己就是袭击森林警察队的大腮帮子,豁出去千刀万剐,好歹留个名号在世,现在倒好,直接拉出去枪毙,这可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2

大腮帮子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小鼻子真要枪毙他们,为什么还多留一天呢?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可是现在这样把他们往外扒拉,又是什么意图呢?胡思乱想之际,屁股上挨了一脚,一众人等就被押上了三辆军用卡车,每辆车又上来四名全副武装的军警,喝令众人就地坐好,用布条挨个把他们的眼蒙上。大腮帮子的眼眶子被布条勒得生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汽车开得飞快,风声在耳边呼啸,飕飕地往棉袄领子里灌,冻得浑身哆嗦。这还是他这辈子头一次乘坐汽车,由于路面坑洼不平,双手被捆没办法抓住什么东西,坐在后车斗里感觉像骑在马背上,几乎每秒钟屁股都会被颠起老高,然后重重跌下,还没坐稳又被颠起来,没多久就觉得胸口发闷,恶心想吐,冒了一背冷汗,反倒没那么昏了。汽车开了很久才停下来,一车人原本就被颠得懵腾转向,一个急刹车,人都摞到了一起,再加上一直蒙着眼,全然不知身在何方,有些人受不住就直接吐了出来,其实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只喷出来一股股浑浊的酸水,腥气冲天,惹恼了押解的军警,挨了几下重重的皮靴。军警扯下这些人眼上的布条,命令他们从车上下去。大腮帮子趁机偷着往四周瞧了瞧,见军警站成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众人。眼前是个火车站,铁轨上停着一列长长的铁皮闷罐车,得有二十多节,车身颜色说青不青说黑不黑。军警连蹦带打,把这批人撵上节闷罐车,随后“砰”的一声关死了车门,可能意识到自己暂且死不了,有人竟然哭出了声。

车厢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大腮帮子先上的车,摸索着靠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坐定。随着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哐哐当当地开动了一开始慢慢悠悠、晃晃荡荡,没一会儿便平缓下来,坐在闷罐车里倒比觉不出开得多快,那感觉和坐在卡车上完全不一样,眼前漆黑一片,如果不是火车的摇晃以及轰隆隆压过铁轨的声响,和关在牢里没什么分别。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列车停了下来,咣的一声车门打开,一道强光照得车上的人睁不开眼,又有十几个人被塞进车厢,随后爬上来一个小鼻子,手上提着大篮子,发给他们一人一个又于又硬的高粱饼子,拎上半桶凉水放到车门口。众人也是饿急了,抓起饼子狼吞虎咽,噎得直打嗝,又灌了一肚子凉水。片刻之后,车门咣的一声再次合拢,车厢中又是一片漆黑。

闷罐列车就这么走走停停,每停下一次都有人被塞进来,直到车厢里挤满了人,再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拉屎撒尿也别想下来,就在车厢里。闷罐车里不通风,又挤满了人,臭气熏天的味道,几乎可以把人呛死。坐在门口的几个人不死心,想把车门砸开跳车逃走,可是手无寸铁,几个人轮番上阵,连踢带砸,折腾了半晌,车门仍是一动不动,只得作罢。车厢里死气沉沉,虽然是一起被抓来的同胞,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除了痛苦的呻吟低哼,就是紊乱的鼻息和鼾声。

大腮帮子在饥肠辘辘、半睡半醒之中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关东军为什么不杀他们这些人,究竟想把他们带去什么地方?闷罐列车不知道开了多少天,终于不再往前开了,一打开车门,就听见底下有人叽里呱啦地叫喊,让他们从车上下来。大腮帮子本来就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所以是最后一个下车,瞅见车厢里七八个人一动不动坐在原地,那些日本兵伸手一推就直挺挺地倒了,原来已经死了多时。大腮帮子没想到一路上身边死了那么多人,再往周围一看,心里头又是一惊,站台上隔四五米就有一个日本兵站岗,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有的还牵着狼狗,虎视眈眈地警戒。二十几节车厢里的人鱼贯而出,整个月台上站了上千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东倒西歪,像要饭的一样。大腮帮子低头往自己身上啾了瞅,也是那么埋汰,甚至还不如别人。紧接着,他和其余的人被押上汽车,又蒙上眼开了七八个小时。

经过几天几夜的折腾,再次下车的时候,大腮帮子两条腿已经比面条还软,脚底下踩了棉花套似的,周身乏力,头晕目眩,站着就要摔倒,他身旁除了一同被俘的几个抗联战友,又多了几十个不认识的人。众人置身于一处山沟之中,周围是木栅栏和铁丝网围成的院子,院子挺大,但是空空荡荡的,仅有几排破破烂烂的土坯房,远处群山叠嶂,山沟外边有一条大河,可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在这一瞬间,大腮帮子脑海中涌现出十几年前,他跟随父亲从山东老家初到关东大地时的茫然之感。只是此时非彼时,他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决定先瞧瞧小鼻子如何发落再说。日本兵给众人分了屋子,一间不大的屋子里住进去四五十人,屋里黑咕隆咚,搭着对面炕,不过没生火,每个人分到一件旧衣服,一双旧翻毛皮鞋,一条草黄色的军用旧毛毯,上边大窟窿小眼子,带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儿,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安排好铺位,众人被要求立即换上衣服和鞋子,然后在院子里排队集合。在全副武装的日军押解下,排成一排,绕到半山坡上,那是一处隐藏在山丘间的工地,不计其数的劳工正在干活,工地上暴上扬尘,隐约可以看出修筑的是炮台和掩体。

大腮帮子他们这批人刚到目的地,还没等进屋喘口气,就被要求立即干活,周围全是端着刺刀枪的小鼻子和一条条凶悍暴躁的大狼狗,山顶还架了机枪,众人无法反抗,为了活下去,只得逆来顺受。一个穿日本军装、胖乎平、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翻译,把这群人分成两组,一组人发了铁锹、抬筐,到山坡上挖石头,再抬上挖出的石头,沿七扭八道的山路返回工地。另一组留在原地,和之前就在工地上的劳工们一起干活。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土腥味,有一名日本工程师指挥众人把水泥、沙子、石头搅拌在一起浇筑炮台,炮台规模很大,上边是圆的,底座是方的,异常牢固的水泥墙足有二尺多厚。

劳工们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就出来,来到工地上分发工具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收工,先收回所有的工具,逐一清点无误,一件也没少,劳工才被允许返回营房。有一天早上集合的时候,几名劳工手脚慢了些,有个叫山田的日军曹长,就叫所有劳工面对面站成两排,互相抽嘴巴,谁打得不够狠,就要再相互多打三个,他在旁边给这些人计数。这个山田又矮又壮,长了两条罗圈腿,粗眉毛,小眼睛,嘴唇上方留着一撮卫生胡。他的脾气非常古怪,一天傍晚,劳工们或蹲或坐,在院子里休息,山田走过来掏出枪,二话没说对准一个劳工的脑袋开了一枪,其余的人都惊呆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生怕山田调转枪口再给谁一枪。山田把手枪枪管凑到嘴边,轻轻吹了两口气,扭过头若无其事地走了。类似的事情不时发生,劳工们命悬一线,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但是相比而言,被山田直接枪毙这种死法,反而挺轻松的,所谓一死百了,活着的人却生不如死。劳工们私底下喊那个穿军装的翻译官二鬼子。这个人比小鼻子更坏、更狠,驻扎在此的日军守备队,主要是防止劳工逃跑或消极怠工,并不成天折磨劳工,有那工天还不如歇着,可这个二鬼子却以摧残劳工为乐,借监工之名,整天拎茶皮鞭在工地上来回溜达,看谁不顺眼,找个借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抽打,打得那人皮开肉绽,还用穿着军靴的脚尖猛踢,拿人当牲口一样虐待。劳工们不敢反抗,心里可恨上他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日复一日的重体力活,给的食物却少得可怜,一天三顿饭,早晨一碗高粱米饭,说是一碗,也就比半碗多一点,中午两个劳工分一个窝头,晚上更惨,没有主食,只有一碗稀汤寡水的玉米粥,拿盐水泡黄豆当菜,每个人分一碗底儿黄豆。众劳工肚子里一滴答油水也没有,吃多少粮食也觉得饿,何况给这点粮食还不够塞牙缝的,很多人饿得受不了,就到山坡上找野黄花菜、野蘑菇吃。那个翻译官看到之后哈哈大笑,看着这群人屁股朝天趴在山坡草地里找食物,说这些人像牛马牲口一样,以后就不用吃饭了,投点草料喂喂就行。有的劳工累吐了血,还得照样出工,干不动就挨打,挨完打工作量还翻倍。有的人干着干着活,一头倒在地上就死了。死尸就由别的劳工抬到山坡上,倒上煤油烧掉。有个劳工饿急眼了,扯住火中的死人大腿就咬,吃得满嘴流油,把在场的人全看傻了,不论怎么拽他打他,就是阻拦不住。眼瞅又到了夏天,山里的小咬、蚊子越来越多,有不少劳工得了霍乱,全被拖走活埋了。

身边的人一个个不明不白地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给小鼻子做劳工,当牲口使,整天担惊受怕,指不定哪天就得吃枪子,这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大腮帮子和他的几个战友有心逃跑,无奈劳动营看守得非常严密,周围一圈铁丝网,网子上挂满了空罐头盒,一碰就响个不停,谁也别想从铁丝网上翻过去。大门口有哨兵站岗,稍远点还有木架子搭起来的观察哨,山里到处是带着狼狗的巡逻队,外出干活的时候,总有机枪架在旁边,一有情况就会对准劳工扫射,很难找到逃跑的机会。陆陆续续也有别的劳工往外逃,被当场打死还好,一且被抓回来,山田就想尽办法折磨那些人,把人大头朝下倒吊起来,或灌煤油、灌凉水,灌大了肚子再解开绳索扔在地上用皮靴踩踏,几脚下去,内脏在肚子里面就炸裂了,人被活活踩死。还有逃跑的人被抓回来,小鼻子让那人把鞋脱下来,光着脚站在雪地里,被冻得半死,或者把人的双腿锯掉,丢在营房工棚里不再管他死活。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情形,很多人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只觉得此生再无机会重见天日,行尸走肉般继续在劳动营中干活。有这么一天,几个劳工被派到远处去干活,等到晚上回来,其中一个凑到大腮帮子耳边,小声跟他说了一件事。今天带他们出去的小鼻子,放军犬去追野兔,跑得太远了喊不回来。小鼻子挺着急,边追着开枪,一边叫着那条军犬的名字,可是追到河边就不追了,也不开枪了,悻悻地往回走。这个劳工胆子大,也会说两句日本话,就问小鼻子为什么不开枪也不追了,那个小鼻子说漏了嘴,说河对面就是苏联!

3

没隔几天,大腮帮子和另一个劳工被两个小鼻子带出去,到附近一个孤老头家碾棒子面。归大屯以来,住在附近的老百姓已经被清了户,留下这个开碾坊的孤老头子,就是为了给劳动营碾粮。一行四人用小车推了十几麻袋玉米粒来到老头家,两个小鼻子躲进屋里抽烟休息,大腮帮子他们在门口干活。那个老头相面似的,打量了大腮帮子二人良久,低声问他们:“你俩咋还不跑呢?等这个地方的活儿干完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大腮帮子何尝不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奈没有想出逃命的法子,见这老人主动搭茬儿,不知是何用意,随口应了一句:“这地方设下了天罗地网,与其逃跑不如多下力气干活,活干好了,兴许还能给条活路。”老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叹了口气,又告诉这俩人:“上一拨劳工干完活儿之后,小鼻子说他们干得好,要犒劳他们,就把白面倒进石槽里头,让伙夫蒸馒头。有一个劳工发现日本人倒白面时往里边撒了什么东西,担心是毒药,告诉大伙千万别吃,又怕被小鼻子知道,就在烧火时把馒头扔进火里烧了。有三四个劳工因为嘴馋,又认为自己干活出力,接下来会被送去别的地方干活,非要吃馒头不可,吃完转天就死了。没吃馒头的劳工原本以为会逃过一劫,谁承想一个也没活,全让小鼻子带到后山,拿机关枪突突了,吃了馒头起码还落个肚圆。小鼻子这个工程是保密的,一个活口也不会留!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交代在这儿了,反正我也想开了,跑出去也活不了几天,你们年轻,可得想法子跑,不能就这么等死啊!”

大腮帮子虽然早就知道干这个活儿不会有好结果,可听老头这么一说,心头还是紧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口中喃喃自语:“倒是想跑,往哪儿跑呢?”老头说:“往俄国大鼻子那圪垯跑啊。”大腮帮子又问:“大鼻子在哪儿?”老头伸手一指,说河对面就是苏联,对面的山上有个哨所,山底下是林子,跑过去就安全了。大腮帮子听完心里一动,觉得这是一条生路,一旦跑到河对岸,小鼻子就不敢开枪了,更不敢追过去!老头的话就像寒夜里的一撮小火苗,引燃了大腮帮子心中那团逃出生天的熊熊烈火。

根据前后两次得到的消息,可以确定河对面就是苏联,大腮帮子这才想明白,小鼻子造的炮台,是为了在边境上阻挡苏军,所以在东北和华北等地抓了大批劳工,连同战俘在内,全部送入劳动营。当初关东军没杀他们这些人,因为这些战俘死了也就死了,还不如让他们在这儿干活,累不死的再杀掉灭口。又转念一想,怪不得他们在山上挖坑一律用铁锹、钎子,而从不用炸药,就是怕被河对面的苏联人听到。逃到那边是死是活不好说,留在劳动营可只有死路一条。大腮帮子心里头打定了一个主意一无论如何也不能死,不替江上飞报了仇,可没脸去下边见江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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