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探心意情人归二(第1页)
彤霞渐染,马车辚辚滚前。
上番乘车出皇城时,纾纾还记得——水龙隔舱里逼仄、黢黑,不现天日。
她摸了摸手边云缎隐囊,金丝绣线于经纬中穿行,无光自烁。视线束集上量,岑湜双手垂膝,正端坐假寐。
一袭暗纹白衣,胜雪剔透,一顶翡翠玉冠,较松冷冽。因默声不语,目口紧合,而面庞瘦削,一眼看来,拒人千里。
纾纾攒眉,原听他说要带她回家,马车越驰,心头欣喜却愈发虚浮。
咳咳两声,仿佛听见肺里干瓜瓤似的罅隙。岑湜睁开眸子,对上两只又惑又惊的眼。
“吃药罢?”纾纾从暖炉里移出一盅浓黑汤药。这是太医署的新方子,他面不改色一口灌下,不吵不闹。
车头调转,去往东边。身倏地倾斜,簪钗磕碰壁柱,咯嗒咯嗒响。
岑湜扭脸朝她望去,手仍端着空碗,神情,一如这碗,空洞的。她莫名难堪,心忽系紧,撇头躲避。
眸光闪灭,岑湜只掠了眼鬓后那支漆木簪,凭空远眺,未置一词。
轿厢四障,哪有景致可供观览。肺中瘀痰又将阻塞,他伸掌揿胸,静嗽了嗽。
薛府门前吊着两只灯笼,行人无几,惨淡月光下,灯笼影儿嵌一截在门板,另一截倒在小厮肩头。
夜里刮阵风,虽已入夏,他犹觉冷,抱臂自暖。
寻摸着还有多久可以回去睡觉,叮当,空巷骤起一声鸾铃,循望,三匹高头白马徐徐行来,牵着一架黄盖宝顶马车。
车檐左右各悬一盏琉璃灯,透白光彩,玲玲声不止中,马儿耳朵上毛发细密,廓出一圈波浪般的涟漪。歪耳向后,那车门前坐一名皂衣男子,五官端正,颏下光滑。他驱车手法颇为熟稔,铃铛歇,马车精准停在小厮跟前。
他不想此行人奔薛府而来,是以好奇打量,未尝作出半点迎客之姿,心里光叹慨这是哪家贵族豪门。
待余有庆扶出岑湜,两双对一双,他忽然睖睁,愣在原地。
“敢问……”
那对不怒自威的瞳,平生未见,背后瞬翻冷汗,音也紧张起来。
“敢问尊驾,有……有何贵干?”
“请往这儿来说话。”余有庆满面带笑,趋前将他领至角门边。
百姓不识容貌,但若将令牌拿出,岑湜这尊大佛怕是要将小厮嚇个半死,余有庆背转掩着后头身影,生怕人晕倒。
“府上家主、薛铭,薛尚书可在?”边从袖里摸出金牌,又不让全露,只许慢慢显现。
纾纾低头搭上岑湜的手,刚走下小木梯,一簇极快的鞋底摩擦声传来,抬目一望,余有庆左手箍那小厮腰身,右手捂他口鼻。而这小厮一脸见鬼的惊骇,后仰栽去,因站不住,鞋跟不住蹬踢,咯吱咯吱。
“打开。”她直指角门,笑眯眯道,“快迎贵客。”
***
薛铭与褚夫人正欲安眠,老管家急促请催,等换好衣裳踏出房门,整座宅邸灯火通明,去前厅的路匍匐两列,径直蜿蜒至廊下。所有女婢男仆尽皆拜叩,不敢仰首。
薛铭提袍拉起夫人越走,远远见着厅上正坐两人,心内如焚,又惊又喜又悲,一时,老泪纵横。
“臣,拜见陛下!”“臣妾拜见陛下!”
“请起。”岑湜淡淡笑容。
薛铭抬头,这一眼透穿无数春秋、沧海桑田似,失而复得之欣喜、激动,于胸膛内震荡,震得他泣不成声。
褚夫人尚不能言,只跪地叩谢,泪水涟涟,袖口下呜呜咽咽,难以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