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局(第1页)
确认无人注意,宋清徵方将那片染血的纸笺收入妆屉最底层的小格中。暗格落锁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这才起身,前往芙云居住的耳房。
耳房里刚点上灯,昏黄光晕映着芙云苍白的侧脸。她左臂裹着的厚厚纱布,已洇出一片刺目的暗红。见宋清徵推门进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
“快躺着!”宋清徵快步上前,轻按住她未受伤的右肩,自己顺势在床边小杌上坐下。眼底的疼惜与后怕,在摇曳烛光下分明。
“姑娘,奴婢不打紧,不过是些皮肉伤……”芙云声音微弱,透着疲惫,却努力想宽慰她。
“别说话。”宋清徵语气低沉。她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碗,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仔细吹了吹,才递到芙云唇边,“是我大意了。往后不可再这般逞强。明日,便让舒月悄悄去寻可靠的牙婆,不拘价钱,务必要买来两个身手好、嘴严清白的武婢。绝不能再让你以身犯险。”
芙云就着她的手喝下药汁,苦得直皱眉,眼中却燃起光亮:“是,姑娘。奴婢定会尽快养好。”
“安心养伤,院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操心。”宋清徵喂完药,用布巾替她拭去唇边药渍,语气斩钉截铁,“农宅的事,你和舒月都烂在肚里,对谁都不可再提。马氏那边……但愿她足够聪明。”
芙云重重点头,眼中盛满全然的信任与坚定。
安置好芙云,宋清徵回到自己房中。白日里搏杀的惊悸、绿衣暴毙的惨状、杀手临死前喊出的“晋王府侧妃不会放过”,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凛冽的夜风倏地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也让混沌的头脑稍得清明。
“晋王侧妃王芊芸……”宋清徵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边划过。
信阳侯府根基在西北,卢侯爷如今手握两万边军。而王芊芸之父王烈,最近才从七品武官擢升为兵部郎中,根基尚浅。
晋王萧世桀纳娶王芊芸不过两月,正需卢家西北军力作为臂助。柳氏攀上卢家,卢家又通过王芊芸这条线,试图深入晋王势力……
杀手临死前喊出这个身份,是警告?还是有人刻意搅浑水,引她去撞晋王的刀口?
门帘轻响,舒月悄步进来,脸色凝重:“姑娘,刚得了信儿。白日您出府后,太夫人为着库房空箱和松江棉布账目的事,私下又把二夫人唤去荣安堂盘问了一通。”
宋清徵目光一凝,转过身来。
“二夫人依旧咬死是下人疏失,还反口污蔑姑娘无事生非,搅乱府务,其心可诛。”舒月语气愤懑,“太夫人虽斥责她管家无方,勒令她半月内厘清旧账,但终究压了下来,未施重罚,连禁足都未延长。听说二夫人出来时,脸都青了,在葳香院发了好大的火。”
果然如此!宋清徵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柳氏能如此轻易躲过老夫人的责难,绝非仅靠柳家那点根基。晋王侧妃这层看似薄却代表着天家威势的庇护,才是老夫人投鼠忌器的根本!
对手的势力和手段远超预想。
……
次日习学宫规结束,众人散去。宋清徵捧着一叠誊抄好的册页,缓步走向正在收拾器具的郭嬷嬷。
“嬷嬷,”她声音平和,带着请教意味,“昨日整理库房旧册,又发现几处小笔亏空,年代久远难查经手人,想来是积年陋规,倒也不必深究。”
她将册页放在郭嬷嬷身侧案几上,指尖状似无意地点在其中一页记录模糊的条目上。
郭嬷嬷眼皮未抬,手上动作不停:“些许陈年旧账,三姑娘不必纠缠。老身昨日已言明,遴选在即,心思当放在正途,切莫为旁枝末节耗费心神,损了身子,耽误大事。”
宋清徵目光沉静,语气放得更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嬷嬷说的是,清徵谨记。只是想起前两日库房之事,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清徵怕是难以自证清白……”
她刻意停顿,语速放缓,目光直视郭嬷嬷,“还有那张指点迷津的纸团,清徵心中,实是感念非常。不知是何人援手?”
当“纸团”二字吐出时,郭嬷嬷整理袖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动作有刹那的凝滞,却依旧未抬头,只是周身的气息瞬间冷硬了几分。
“三姑娘慎言!”郭嬷嬷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宫嬷特有的威严,“老身只知奉太夫人之命教导规矩、协理府务。什么暗中相助、什么纸团,一概不知!姑娘莫要妄加揣测,更莫要再提!以免惹祸上身!”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决绝的警告,将所有的试探彻底封死。
宋清徵微微垂首,掩去眼底的了然:“是,清徵失言,谨记嬷嬷教诲。”心中却已雪亮。郭嬷嬷此刻的反应,已足够印证她的猜测。
夜深人静,栖蝉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宋清徵沉思的侧影。她独坐案前,从带锁的小格中取出那片染血的浅蓝色纸笺。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狰狞的伤疤覆盖在她名讳之上。
她将纸笺放在灯下,又取出自己的浅蓝庚帖。指尖细细摩挲、比对。庚帖用纸细腻光滑,纹理均匀。而染血纸笺,颜色虽初看相似,质地却明显更为粗糙,边缘甚至有细微的毛刺,绝非府中或世家惯用之纸。
这刻意模仿的劣质品……
宋清徵心下一沉,一股寒意悄然攀升。杀手袖袋里,为何特意缝着这样一片写她名讳、刻意模仿庚帖用色却质地粗糙的纸笺?是命令者故意放置?再借杀手之口喊出“晋王侧妃”,让她误以为是柳氏借晋王势力除掉她?
甚至更深一层,倘若她昨日被杀死,那这浅蓝纸笺便可作为“证据”,将罪责扣给信阳侯府或柳家?
思及此,另一个推测则更令她忌惮:农宅柴房内,她与芙云两个弱质女流,竟能击杀训练有素的杀手……这本身,是否也透着刻意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