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和山丘（第2页）

她闭上眼，像平时做梦中梦时一样闭得死紧。因为按照以往经验，只要这样做，等再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仍躺在凯尔斯的出租屋里，床头是熟悉的手机，电量还没充满，自己从没去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班，不认识什么会讲普通话的葡国人，更没碰过什么时光穿越机。

想到这里，何因居然还有点期待醒来。她甚至迷迷糊糊地想，等醒了就去海事博物馆看看，验证梦境与现实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

何因就这样抱着膝盖坐在崖下，脑子里反复念着“醒来醒来醒来”，直到一阵孩子们的笑声穿透风声，钻进她的耳朵。

她瞬间精神一振：“你看吧我就说，这肯定是楼下托儿所的孩子们来上学了。我果然还在出租屋床上躺着呢……”

可惜她这个念头只维持了短短几秒。

那些嬉笑声越来越近，清晰得不像隔着楼板传来的幻觉。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缩在那块崖石下，天空阴沉如旧。

这不是梦。

几名孩子正朝她跑来。

何因站起身，发现那几个孩子的穿着白色亚麻衬衣，领口打着带子，身上罩着粗毛呢短马甲，脚上是灰黑的短裤、褪色的长筒袜和皮鞋，看起来就像是哪部历史剧剧组刚收工。

孩子们边跑边朝她挥手。何因也下意识地抬手回了个，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这些孩子如果是附近村庄的，也许能带她去到火车站。手机是没了，但只要找到人，哪怕借个电话、搭个顺风车，总能回到凯尔斯，回去后自己一定不在这鬼地方住了，马上买张机票回中原孝敬爸妈。

可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那些孩子的目光，根本不是冲她来的。他们冲着她身后挥手。

何因心底猛地泛起一股寒意。她慢慢地转过身。

她身后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灰棕色粗布长裙，头上裹着看不出颜色的亚麻头巾，腰间还系着一条旧皮带，脚上踩着破皮靴。她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皮肤因风吹日晒而黝黑，脸上堆着笑，可那笑意并不让人感到安心。

那几个孩子很快跑了过来，围到那女人身边，对她说着什么。他们用的语言何因一句也听不懂，虽然语调听起来熟悉，但发音粗重、结构奇怪，让人根本抓不到重点。

她屏住呼吸，只靠直觉去捕捉一些只言片语。

“奴隶”……“逃跑”……

何因的心一沉，这些人恐怕不怀好意。她慢慢后退了几步，脸上装出惶恐的样子，实际上手已经悄悄伸进了裤袋。她自从听说高地一带治安不太好，就常在外出时往口袋里塞一把美工刀。小巧轻便，不起眼。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女人和孩子仍旧步步逼近，脸上还带着“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笑容。

何因没再犹豫。她一把抽出美工刀，猛地一伸，刀刃直抵女人的脖子；另一脚抬起，狠狠踹开了那个试图靠近她的小男孩。

果然，那些孩子全都僵住了，像被她吓住了一样不敢再动。

她盯着眼前这群人，已经确认了自己方才的判断：

那个奇怪的机器，不止把她送到了别的地方，还把她送进了另一个时间。结合这女人和孩子的衣着，以及他们的言语和反应，何因大概可以确认，自己现在所处的，应该是十三世纪。

她记得那会儿的每户人家都有好多孩子。所以如果真要作为人质带走，挟持孩子不如挟持母亲。

何因冷静地收紧手中的刀，尽管她判断正确，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她不想伤害着女人，但她更不想死在这个连地图都查不到的荒野上。

何因就这样用刀片抵着那女人的脖子，一步步朝山丘的另一边挪去。

她比这女人高出一个头，身形上占了绝对优势。有个年纪稍大的男孩试图靠近，何因冷冷瞪了他一眼。那男孩像是被猛兽盯上，顿时退了回去，手还拉住了身边的弟弟。

风在吹，草叶低伏。

她就这样一只手扣住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刀片，带着她绕到了山丘的另一面。山丘上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表面凹凸不平。何因推着女人走过去，就在女人试图回头说话的那一刻，何因捂住她的嘴，抬手一推，将她猛地撞在了石头上。砰的一声闷响。女人的身体一震，随即瘫软倒下。接下来是死是活，就全凭她的造化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已经能听到孩子们惊叫着冲过来的脚步声了。逃生本能推着何因，让她拼命地向来时的路跑去。

方才她嫌冷，勉强把皮鞋又套了回去。此刻脚已又肿又痛。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