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君士坦丁堡来(第1页)
何因一刻不停地奔跑,脚下像灌了铅般沉重。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朝着来时的方向逃了,只知道眼前有一片针叶林,林中树木高大粗壮,枝叶层叠交错,是眼下唯一能够藏身的地方。她几乎没思考,便朝着那片树林冲了过去。
她边跑边回头看,有些年纪小一点的孩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想必是回村叫人去了,还有两个围在那女人身边。剩下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则朝她追来。更糟糕的是,她余光里还扫到一个成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何因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她卯足了力气冲进树林,直到被那股浓重的松树气味包裹,直到树木将她藏起来,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她想起自己曾在凯尔斯市马拉松里拿过不错的成绩,可现在,她感觉像是连续跑了两场,还是在穿磨脚皮鞋的前提下。
“何因。”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全身一激灵,猛地回头,之前朝这边走来的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旁边。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美工刀,指向来人。
对方却一步未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平静:“是我,谢泽。”
何因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男人。眼前这个人是个标准的欧洲面孔,高鼻深眼,肤色偏白,看穿着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她今早见过的谢泽。她把手抽了回来,刀尖仍指着对方,警觉地后退了几步。
“你放屁。”何因朝那男人喊到。
男人显得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我们现在讲的是普通话。”
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大小的吊坠,在吊坠边缘按了一下,眨眼的功夫,那男人变成了熟悉又严肃的谢泽。
何因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连刀都忘了收回。谢泽没理她,继续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吊坠。调整完后,他抬手往何因身上一扫。何因只觉得眼前像是水波晃了一下,再低头一看,自己原本衬衫和西裤,竟变成了一袭鹅黄色的绸缎裙子,裙摆宽大,边缘装饰着白色绒毛和细密的花纹。谢泽也恢复成了那个穿着深蓝色长外套的欧洲男人。
“这只是改变了你眼睛里接收到的光信号,”谢泽头也不抬地解释,“实际你的衣服没变,还是原来那身。”
“哦……”何因弯了弯腿,又动了动脚趾,果然还是该冷的冷,该痛的痛。
“那群孩子回村找人了,”谢泽说,“你样子太显眼,他们随时可能找过来。先这样凑合一下。”说完,他转身就往树林外走去。
何因低头看着那身自己“看得见但穿不到”的繁复裙装,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她发现裙摆随着腿部动作自然摆动,几可乱真,但当她试图跨大步、或跑快一点时,裙子就像出了乱码一样瞬间断裂又马上恢复。
“跟上”谢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离吊坠太远伪装就会失效。”
何因顾不得研究这裙子,赶忙小跑两步跟上,同时问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怎么回去?”
谢泽并没有回答,而是是问何因:“你对现在的状况摸清楚多少了?”
何因皱了皱眉,以谢泽这游刃有余的样子,应该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兴许那台奇怪的仪器就是他搞的鬼。那他在考自己吗?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在这破地方唯一能靠的上的人,也就只有谢泽了。想到这,何因就老老实实把自己刚才对时间和方位的判断告诉了谢泽。
谢泽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你是怎么进那个房间的?”他又问,语气依旧平静,“我知道你进去了,现在没什么可隐瞒的。”
何因听到这句话,忽然心口一紧,谢泽的态度像是了解她今天在博物馆所做的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不小心撞掉门锁、误入底舱、以及后来所有诡异的遭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是你不小心撞掉的?”谢泽的语气像是提问,又像是在肯定事实。
何因吓得一哆嗦,赶紧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真的是不小心的,我当时……”
她话没说完,谢泽忽然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何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远处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走来。走在队伍前面的,正是她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孩子。他们回村喊来了大人。
谢泽低声道:“你不要让自己的裙摆靠近我或是任何人,剩下的我来应付。”
他说完,没再看何因一眼,便迈开步子,神态自若地朝那群人走去。
何因急忙低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这条“皇帝的新衣”上,生怕不小心就抖成一堆乱码。
他们走近那群人,领头的中年男人举着干草叉,恭敬地朝谢泽行了个礼,紧接着对谢泽说了几句话。语调和发音,与那群孩子和女人一样,何因依旧是听不懂。但令何因惊讶的是,谢泽居然也用同样的语言回应。只不过那男人的语气是谦卑讨好,谢泽是明显的不耐烦。
他们来回说了几句,那男人就朝队伍后面叫了一嗓子,一个面色腼腆、身形瘦弱的年轻姑娘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低着头朝谢泽和何因行了个礼。谢泽不再多言,只是往他们刚刚钻出来的树林指了指。那男人一挥手,人群便跟了上去。被留下的姑娘则做了个“请”的姿势,朝那自己来时方向走去。谢泽朝何因看了一眼,示意她跟上。
何因虽有一肚子话想问,碍于前面这个不发一言、低头引路的姑娘,一时间也不知该用哪种语言开口才妥当。她正纠结着,谢泽却忽然偏头对她说:
“这姑娘会领我们去最近的镇子,我们到那儿找辆马车回城。”谢泽看了看何因,接着说:“讲普通话。你现在是从君士坦丁堡来投奔我的表妹,只会说家乡话和磕磕绊绊的英文。”
何因这下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默默地跟在谢泽旁,突然,她反应过来:“回g?是返程的程还是城市的城?”
“城市,”谢泽答道,“我们要去达勒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