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第3页)
一语竟激起千层浪,剩下个个亦不是省油的灯,言语离谱到连沈珣都忍不住想笑。
潘如亥故意将宴席设在酒肆正中大厅,屏风挡不住众人耳目口舌。
值此深夜,来这种歌舞之地的多半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若是自己有何言语过错,未待天明,便会被诸般歪曲,再散播出去。
沈珣岿然不动,跟着话锋细细循迹。
大凉文人自重,少与商贾合流,邝时鄚、沈阑等,乃至背后之世家大族更是如此,淡泊轻欲,并带出一股文人翰墨求道的风气。[1]
入世之画多半粗鄙通俗,抬不上价,文人之画,即便压在箱底,亦算墨宝。
可祖父曾说,绘画求生本不是什么难言之事,然而商贾重利,挤压小文人利润空间,满街画肆上品者皆是高门所作,吏员商贾联手吹捧抬价,稍得大文人指点之画,更是炒得离谱。
祖父所作,有人千金求之不得,却屡屡出现在市井茶铺、山野寺庙。
士族附庸风雅,以它为清流敲门砖石;商人积压抬价,视它为保值金池玉台。
祖父不屑与此等风气为伍,除了宫里正在修缮的壁画,已经多年没有赠画于人。
士人商贾若想求之一二,反从贫士、山僧、屠沽儿购之。[2]
一个画坛大家倒台,对版商巨贾来说可算得上是不小的冲击。可若是祖父这样的刚直之人倒下,拦在清流之风前的巨擘便形同失去风帆。
他们想借机打击以他为代表的世家大族,让其尽早收起没必要的清高。
此番目的明了,沈珣倒松了口气。
屋内歌舞升平,屋外漆黑一片,不时还有雷电闪过。
沈珣也不知听没听到那声声责骂,望着黑沉沉的夜色轻笑一声。
“这雨下得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潘如亥霎时竖起眉:“说什么雨,我在跟你说话,聋了吗?”
在场之人频频侧目围观,丝毫没有注意到又一队本该引起瞩目的人马上了二楼。
奢靡的花灯亮堂里,一双寒眸扫过众人,那抹灰异让她又冷淡了几分,整个人与这里的奢靡之气彻底隔开,浑身清明,沾染不得分毫。
“观画者,未知纸上潜藏诸多深意,便随意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再以金银称之,绘画者,若只知道一味巧色逢迎,只会俗不可耐。”[3]
皇帝因为朋党和锦衣卫之事有意打压沈阑,却又不想彻底动了沧州底子,毕竟沈家祖上曾出过数任太傅和翰林博士,经此数年,声名犹在,多少文人视之为清流风气。
可沈阑的倒台,对画行来说,便是天赐良机。
“沈家后路,全在你身上,劝你好好考虑清楚,得罪画行,没有任何好处。”刘会长威胁道。
他们想逼沈珣代替沈阑低头,让观望的文人世家向画行版商妥协,竟不料被沈珣一语道破。
“想要拿我的画来充当引路石?只可惜,沈珣人微言轻,我这枚石子,还投不到沧州的水里,更遑论整个大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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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客座上,几名身着便服之人趴在栏杆边,好奇探头。
“哪个是啊?”有人问道。
“屏风挡住了,呐呐呐,那个,落汤鸡一般的女子就是。”徐安指给他们看,“真是不要脸,一群人围着一个孤女说三道四。”
林衍用指腹碾过杯口,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他唤道:“徐安,替我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