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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广袖,凤目含光,宛如古画里走出的魏晋名士。而今再见他,几乎要认不出来,一身脏污的袍衫遍布血痕,发髻散乱,面色灰败,颓唐样子哪还有昔日风采。

他孤零零地立在客栈前堂,身形单薄得像张纸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直至薛南星走近,那双涣散的眼睛才渐渐聚起一点光亮。

“张大人。”李远平躬身作揖,刻在骨子里的文人礼数已成本能。

薛南星急忙上前搀扶,“先生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张大人,不过是个验尸的仵作罢了。”

李远平听了这话,微微怔了怔,转而似又明白了什么,哑声道:“无论如何,多谢你让家父的冤案重见天日。否则,只怕父亲的墓碑,永无清明之时。”

这谢意薛南星实在担不起,虽说李

申得以平冤,但李远平因她的介入痛失妻儿也是事实。听得这声“多谢”,她喉间一片涩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踌躇间,又听李远平哑声道:“多谢王爷。”

薛南星讶然望向陆乘渊,却见他神色如常,只淡淡道:“你专程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道谢。”

李远平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眼眶渐渐红了,“不瞒王爷。草民此来……是想接月娘回家。”

“回家”二字如重锤敲在薛南星心上。

她眼前蓦地浮现出月娘叉着腰,将那群顽皮学生赶走的情境,嬉笑怒骂背后,分明藏着掩不住的疼爱。是啊,月娘离开张府后,远芳书斋便是她的家。她孤身一人,劫后重生,直至遇到李远平后才有了依靠。此后二人倾注心血,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个家,她一定是想回家的。

他们先前匆匆料理月娘后事,本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在返京前了却这桩心事。如今李远平能解开心结,自是最好不过。

薛南星侧目看向陆乘渊,见他微微颔首,对李远平道:“好好送月娘与昀儿最后一程吧。”

李远平听了这句话,眼眶中蓄积已久的泪便流了下来,却是哑然无声,别过脸去。

薛南星心头酸涩,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静立一旁,等他平复后再提其它。

良久,直至泪眼风干,李远平才转回脸,对他二人再道了声多谢。这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八仙桌上取过一个靛蓝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手指摩挲着布面,低声喃喃着什么。

薛南星这才留意到桌上竟还放着这样一件物事,观其形状,里面装的似乎是一幅画。

画!?

薛南星面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蓦地一怔。她与陆乘渊对视一眼,旋即问道:“你手上这是……?”

李远平如梦初醒,轻抚包袱道:“是月娘生前最珍视的画作。原想着若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便托大人将此画与她同葬。”他顿了顿,声音哽咽,“如今能亲手交给她,最好不过了。”

薛南星指了指那包袱,“能否让我看看?”

李远平虽面露疑惑,却未多作迟疑,解开包袱取出一卷画轴递来。

薛南星徐徐展开画卷——但见峭壁嶙峋,断桥横亘,山雾缭绕间隐约可见猎户小屋。

一时间只听得李远平道:“这是月娘亲手绘的远州景致。”

竟是挂于他书房内室的那幅画,而不是《碎玉图》。

薛南星想深一层又觉得不该,当年月娘曾从张府书房带走的书画不在少数,李远平岂会不知?她当即追问:“先生可还记得,四年前月娘曾带回一批书画?”

李远平回忆片刻,“确有此事。那时初到宁川筹建书斋,自然是要添置一些书画的,可彼时银钱拮据。我本想着自己画一些,可有一日月娘说遇到大户人家清理仓房,扔了不少书画,她便拾了一些回来。虽非名家手笔,但画工精巧,我便暂存于仓房。”他眉头渐蹙,“可蹊跷的是,不出几日那仓房竟莫名起火,那些画烧得一幅都不剩了。”

薛南星心下一沉。烧了?从张府里刚搬出来就被烧了,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她一时想不通是何人所为,略一沉吟后,又问道:“先生可还记得其中有一幅《碎玉图》?”

李远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确有此画。那幅画虽非名家手笔,但其意境深远,因而记忆犹新。”

“画中意境?”薛南星眸光微动。

“画中绘有两位年轻男子。”李远平回忆道,“一人锦衣华服,一人身着囚服。二人各执半块玉蝉佩,玉面朝外,正是‘宁为玉碎’之象。”

薛南星与陆乘渊对视一眼——正是玉蝉昆仑佩的形制。

“蝉者,变于污秽中,寓高洁之意,又因其蜕壳重生,象征轮回不息。”李远平继续道,“画中二人碎玉明志,题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暗含破而后立之志。”

陆乘渊若有所思,“本王曾闻言,康仁三年的‘清田变法’,尚在刑部任职的程老曾因力主改革而下狱。后得魏大人求情,以官爵相抵,才换得程老出狱。”他目光微沉,“如今看来,这《碎玉图》所绘,或许正是当年二位大人碎玉明志、共谋变法的场景。”

薛南星想起外祖父生前的确曾提及过年轻时的牢狱之灾,如今想来,这枚玉蝉昆仑佩早在数十年前就已一分为二。

外祖父珍藏的半块后来传给了母亲,最终又辗转到了景瑄帝手中。而另外半块……她心头一震——魏太师!外祖父临终吞下的那半块,必是魏明德之物!

难怪张启山要将东西藏在这幅画中,只可惜如今画已成灰,玉佩亦无法作为指证魏明德的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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