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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未明只同她打趣了句:“以后你的办公室门外,可以贴幅对儿: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二次抗癌,努力了十几年,辛未明如今已经十分孱弱,连呼吸带动胸腔起伏都看起来不算轻松。
凹陷的两颊,晦暗的眸光,也共同昭示着一条生命线即将前向勾画到终点。
步蘅讲时他听得仔细,但受限于衰竭的体力,已经不能给出太多回应。
上次见辛未明,还是一年前。
国内某个大客户的一批新型通信设备在美国被扣押,因为在此前的数次合作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步蘅被客户钦点,返美加入其诉讼代理团队,参与其对美国商务部和旗下的工业安全局和出口执法办公室发起的诉讼。
从与客户高管、法务以及其他机构律师交替进行的无数个联席会议里抽身,步蘅曾短暂地拜会过辛未明。
那个时候,两人还能有来有回得及时谈笑。
同那时相比,窗外的太阳还是同一轮太阳,远处,癌症中心的人工湖周边草地上,依然矗立着那棵树龄已达七十七年的红槲栎。
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化,但下一年,同一轮太阳倾光而下照耀这片大地的时候,恐怕世上就不再有眼前这个人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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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与师父骆子儒的发小兼冤家辛未明相逢是个意外。
彼时距离辛未明出境前托步蘅向骆子儒转交东西的时候,两人见的那一面,已经四年半。
步蘅已经JD毕业,开始卷生卷死的职场新人期,还在资本市场和并购的深海里试错,还没有因为中美贸易战和TLP301关税的浪潮冲击,扎根在为中企维权的前线上。
某个并购项目意向期内,在尽调的过程中,步蘅拜访一位卖方股东的时候,与辛未明在一家知名医院的癌症分院里偶然相遇。
辛未明当时已经卸下天明资本的掌权人身份,对外官宣的口径是提前退休,未来将把更多精力用于个人生活及慈善项目。
新一周期的免疫疗法效果低于预期,目睹护士于送药间隙宽慰辛未明,步蘅才明白,多年以前辛未明的助理郁西川在那辆车上同她讲的简短一席话中,那些露出端倪又被辛未明强行打断的欲言又止下掩藏着什么,更明白了为何当年他们会同患病的程淮山在肿瘤内科偶遇,那从来就不是巧合。
辛未明看得开,当是时大方敞亮地同步蘅分享病情:“贲门癌复发,四期,病理结果不理想,高分化与低分化之间,我是危险的高分化;腺癌与鳞癌之间,我是更难缠的鳞癌。”
字字句句展露的都是噩耗,还活着,但是随时要面对最坏的结果。
病情很难有起伏,生存质量也很难保障,能争取的是延缓的时间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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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永诀近在眼前。
辛未明每一道艰难的喘息,拂过这一方白得刺人眼的房间四壁,传递出的都是腐朽的气息、人近凋零的痛苦。
步蘅慢慢感受着,抵抗着眼眶泛起的潮湿,让自己尽量看清他的每一丝神色的变化。
她踟蹰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要出格地问出一句:“要不要我告诉他?”
辛未明已经在连续的自持中,修习出了极致的隐忍功力,步蘅很努力地分辨他的眼睛和神情中有什么,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只要他想藏,便不会被任何人窥见心思。
天色渐暮,灯火着色。
辛未明微摆了下头,并不清明的眸光被扇动的睫羽遮盖:“不了。现在再生联系,岂不是约等于通知他来参加我的葬礼。”
嗓音低沉,语调艰涩,带着一些节奏不平的喘意。
他和骆子儒,是从出生后第五天,便打过照面的关系。
是幼儿园一起钻狗洞,头撞脚,撞出来的感情。
他们是已经分道扬镳的朋友,已经歧路而行的发小,已经于人海间失去联络的人……又何必失去第二次。
决定不说,不是一分、一秒,又或者一天、一周做出的决定。
那是一场无法向外人道明的漫长马拉松。
第一次同这个疾病抗争,距离现在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儿了。
那会儿他和骆子儒虽然已经频频大吵,但还没散伙,俩人的小徒弟孟昇得知他生病的消息,想要告诉骆子儒,被他用一顿佯装出的滔天震怒拦了下来。
他清楚地知道,骆子儒知道这个变故后的结果。
他能活多久,自确诊那天起,便是不再确定的。
但那时,骆子儒对现状的不满是摆在面儿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