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页)
这一日路上平安无事,隔天晌午又到城镇,那些商人转而西行,法凝往南便要与他们分道扬镳。萧尽心想江湖上出了两件大事,自己与法凝二人就占全了,这路再走下去只怕仇人越聚越多,麻烦越来越大,到时不知如何收场。
他正犯愁,法念自门外回来,将个包袱放在法凝面前道:“这镇子太小,七拼八凑勉强买了这些。”
萧尽忙去看他买了什么,打开包袱原来是些衣帽鞋袜。
法念拿了件淡青长衫给萧尽道:“你穿这件。”
萧尽周身一换,又觉累赘,将袖子卷起还是一副武夫模样。
法凝叫他把袖子放下,萧尽不肯听他,法念便一把将他拿住送到法凝跟前。这下使了擒拿手扣在萧尽云门穴上,顿时令他动弹不得。
法凝拿出梳子,解开他胡乱绑扎的头发一下下梳起来。
萧尽只觉他手指在自己发间轻轻穿过,将头发理顺再结辫子梳成发髻,用一根木簪插紧。萧尽从来没让人梳过头,一时发愣,听到法凝在身后道:“转过来我瞧瞧。”于是听话转过身去,法凝朝他脸上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萧尽一惊问:“你干什么?”
法凝道:“干什么,总不是喜欢你要调戏你,这张脸你姐姐孟别昔认得,赤刀门里还有很多人也认得,不改换一下就是我的拖累。”说着拿出张软皮,不知用什么轻轻黏在他面上,用手按牢不能轻易撕下。萧尽对镜一照,映出一副陌生面孔,虽也年轻但长相平平,并不起眼。其实易容改扮并不稀奇,只不过这张软皮精致逼真,覆在面上就像天生长得如此。萧尽顿觉有趣,想看法念和法凝又扮成什么。
法念捡了件粗布衣服,戴上毡帽,仍扮作家仆模样。法凝却坐在桌前,从行囊中取出一团假发,用梳子梳顺结好发辫戴在头上。他生得俊俏,戴了头发更似妙龄少女。萧尽见他取了胭脂宫粉细细打扮,衬得脸蛋明艳端丽,真比大姑娘还美貌,只可惜眼中并无柔情,反而越发冷峻。
装扮完了,法凝换上一身藕色衣衫,对萧尽道:“从今日起,你叫我娘子,我叫你官人。”
萧尽道:“干吗扮起夫妻,这么肉麻我可叫不出口。”法凝道:“叫不出口就等你好姐姐来捉你回去吧。”
萧尽对孟别昔十分忌惮,自己这身武功十之八九是她从小传授,别人倒罢了,唯独这位“长姐”亲来那是绝无胜算,想到这里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那没什么事你别和我说话。”法凝冷笑道:“我很爱和你说话吗?”
法念将原来的车马卖了,仍旧换成骡车,并买了匹瘦黄秃毛的老马。萧尽骑马,法凝坐车,三人改换装扮继续南行。
赤刀门地处江北,法凝一路往南,离萧尽故地越远越合心意,二人扮作夫妇,一路上再无人怀疑。每到客栈饭馆,法凝下车,一举一动全然是嫁作新妇的女子模样,竟无半点差池。萧尽只觉新奇,有意与他配合,法凝在人前一扫往日刁钻刻薄,说话行事也不带刺,反而千依百顺、事事迎合,萧尽真当娶了个媳妇,渐渐觉出他的可爱。可一到无人之处,法凝又是一副讨厌模样,翻脸不认。
三人走走停停,不出半月已到松陵,在一家通来客栈投宿。萧尽觉得越往南走,沿途遇到的江湖人谈论宁家的越少,反倒是不少人在传赤刀门主遇刺之事。
日头向西,客栈渐渐客满时又走进三个人。这三人均是一身短打,一个身壮似牛,一个双肩如削、身形瘦小,还有个八字胡,看着倒像书生。
萧尽与法凝坐着吃饭,那壮汉路过向法凝多看了一眼,嘿嘿一笑。萧尽自然知道他笑什么,只不过他二人扮成寻常少年夫妻,应当不敢在外惹事,于是假作不见。
谁知他们不惹是非,那壮汉反倒又走了过来,问道:“小娘子,小官人,两位要去哪里?”
法凝低头不语,好似害羞又害怕,萧尽只得站起身道:“多谢仁兄关心,小弟陪同内人往西陵娘家,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壮汉道:“见教没有,只是瞧你娘子生得美貌,夸你一声艳福不浅。”萧尽道:“拙荆乡野村姑,哪敢称美貌二字,兄台说笑了。”壮汉不悦道:“这还不美,你倒想要天仙。小娘子,你相公说你不美,你跟我去,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随你挑拣,有的是快活日子。”
萧尽见他一只脏兮兮的手要去碰法凝脸蛋,心想这小子平日不可一世,正好看他笑话,于是束手而立故作不敢上前。壮汉伸手一握,法凝躲避不及,被他握住下巴抬起脸来,萧尽见他脸上神色羞愤交加,一双眼中泪水盈盈,泫然欲泣,往自己这瞧来,不由心中震动,伸手挡在那壮汉面前。壮汉双眼一瞪骂道:“你说你媳妇不美,我觉得好,要带她去你又不肯了吗?”
萧尽瞧他脚下虚浮,武功稀松,又一脸鲁莽好色,心中极不耐烦,只想一脚将他踢翻,但自己与法凝易装改扮原是为了躲避仇敌,不便轻易动武暴露行迹,因此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处置。
这时与壮汉同来的瘦子开口道:“老三,你色心又犯了,等吃过饭哥哥替你去妓院找个粉头泻火,怎么大白天的调戏良家女子。”八字胡的书生也道:“咱们说好这趟南下少惹是非,还不快回来。”
壮汉虽起色心,但对另两人十分信服顺从,嘴里嘀咕几句骂骂咧咧地坐了回去。
萧尽不必出手也略松了口气,忽觉手上一凉,法凝悄悄握住他手,要他回房避开三人。萧尽装作安慰,与他拉着手回房去了。到了房里,法凝便一扫方才的楚楚可怜,将脸上泪痕一擦,对萧尽道:“你可演得不错,窝囊至极。”
萧尽道:“我总不能动手打他,说来我打他一顿是轻的,就不知道他碰了你,你有没有在他身上下毒,让他半夜痛得死去活来,天不亮就毙命。”法凝道:“我又不是什么邪教毒虫,见了个不认识的人就要下毒害死。”
萧尽道:“江湖上人人知道宁家人用毒厉害,你说自己不是邪教毒虫,别人可不信。”法凝道:“别人信不信我不管,只问你信不信?”
萧尽没料到他还有此一问,想他之前用毒确是不知不觉、神乎其神,连孟别昔也着了道,可除了临危退敌外又确实从未无故伤过人命,说邪未必邪,只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思所想,终究有一层隔阂。
他略一犹豫,法凝就不再追问,叫店伙打了热水洗脸。萧尽这些日子习惯了与法凝一道夫妻做派,店伙送来热水他便顺手拿过布巾浸湿拧干递去,法凝心安理得接过来将脸上被泪水化开的胭脂擦去。
店伙笑道:“小官人对少夫人真是体贴,最近路上不太平,少夫人花容月貌还是小心些好。”萧尽问道:“那几人是常客还是路过,怎么路上不太平?”店伙道:“小人不敢乱说,不过方才那个调戏少夫人的汉子才和几个古董珠宝商人做了买卖,卖得极是便宜,想来东西来路不正。您二位是正经人家,和亡命之徒见了面躲开些,免得生是非。”
萧尽道一声“多谢提醒”,将小二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