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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疾趋数步,压低嗓音道:“陛下,那位这些日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老奴是否先唤太医……”
“不必。”景瑄帝淡道:“你也在此候着吧。”
张公公欲言又止,目光在陆乘渊身上打了个转,退至一旁。
从正堂穿行至后殿,需经过一方萧索的庭院。荒草丛生的院落中,两名小内侍正垂首而立,见圣驾到来慌忙跪伏行礼。
还未等二人完全起身,后殿骤然爆出一声嘶吼:“奸佞横行,昏君误国!”
两名内侍倒是见怪不怪,其中一人躬身道:“惊扰圣驾,奴才万死这就去让那位住口。”
“退下罢。”景瑄帝微一抬手,声音不辨喜怒。
陆乘渊目光扫过二人,“所有人退出院外。未得宣召,不得踏入半步。”
话音落,两名内侍连声应是,缩着身子退出了院门。
后殿殿门缓缓推开,一股腐朽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药石与霉变的刺鼻味道。
天光乍入,映照出一面斑驳的紫檀屏风,屏风上依稀可见褪色的仙鹤祥云纹样,但看不清屏风后的事物。
屏风后传来阵阵声响,时而凄厉求饶,时而呜咽抽泣,转瞬又变成恶毒咒骂,癫狂错乱之声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分明出自同一人之口。
景瑄帝驻足门前,对陆乘渊道:“你也退下吧,朕想单独见见他。”
“可是陛下……”陆乘渊迟疑。
“怎么?”景瑄帝唇角微扬,“忘了朕当年也曾在马上夺天下?一个疯子,还能伤了朕不成?”
陆乘渊沉默片刻,终是躬身退出。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拢。
景瑄帝绕过那扇巨大的屏风,眼前铺开一片狼藉,满地散落着写满血字的宣纸,斑驳间,字迹隐约可见。
全是“冤”字。
纸堆中央跪坐着一个身影,凌乱的白发间夹杂着几缕灰黑,身上素袍早已污秽不堪,露出嶙峋的腕骨。
那人似有所觉,止住了喃喃自语,缓缓抬头。
一张消瘦得可怕的面容显露出来:深陷的眼窝下是两道刀刻般的法令纹,苍白的皮肤上布满细碎伤痕。细看之下,轮廓与景瑄帝有五分相似,然而却有着俨然不同的气质。
此人正是前朝废太子,凌衡。
“你终于来了。”他开口时,眼中混沌渐褪,眼眸深处浮起一片冷光,声音沉稳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景瑄帝负手而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听闻皇兄这疯病时好时坏,眼下看来,倒好得正是时候。”
地上的人悠悠地望过来,自鼻腔哼出一笑,“若非本宫装疯卖傻十年,你当真会留我性命?”
景瑄帝冷道:“当年你不留朕,不代表朕与你一样不念及手足情意。”
“手足情意?”凌衡似听到什么极可笑之事,突然大笑,然笑声未止眼中恨意又现,“那你斩杀三弟时,他可曾来得及问一声‘为何’?”
“他私炼丹药,以妖女蛊惑先帝,致使朝纲败坏,民不聊生。”景瑄帝的声音更冷了三分,“朕除的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凌衡突然暴起,脚上锁链哗啦作响,“你屠戮兄弟,血洗朝堂,株连九族近万,留我这条残命不过是为演给天下人看场仁君戏码!”语气忽地一缓,“怎么?如今龙椅坐热了,终于要演最后一出了?”
景瑄帝自不欲与他争辩,眉心蹙了蹙,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呼气睁眼时,面色已然恢复平静。
他道:“康仁十二年,青峰崖一案,可是你的手笔?”
凌衡微怔一瞬,歪着头,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突然咧嘴露出灰白的牙,“二弟十年才肯踏进这罪思堂,原是为了给那个姘头讨说法?”
他似乎想起什么,故意拖长声调,“薛尚书倘若得知你还觊觎他那位好夫人,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呢?”
污言秽语,口不择言。
景瑄帝脸色眼见难看起来,手一下握紧成拳,横眉怒视他,“朕最后问一次,是或不是?”
凌衡见状,似找到乐子般,拖着锁链绕着他踱了两步,“哎哟,这就恼了?不过二弟这火气发得可没道理。你与其质问本宫,倒不如先问你自己——当年做了什么,才让她对你彻底失望,坚持要离京。”
景瑄帝眸中怒意腾腾,浑身散发森寒冷意,“你这是找死!”
凌衡连“啧”几声,怪笑着后退,突然松开手中攥得变形的宣纸。纸页飘落,他佝偻的身形却渐渐挺直,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刹竟透出骇人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