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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曼春说:“他资助的学生不少,只这一个是女生。师妹又自卑又高傲,是个矛盾体,他这一现身,人家有了拿自己报恩的念头。如果他还在,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这故事倒很可能会是未完待续。”
可很遗憾,死亡不等人,不等这缘分发酵。
这么说,大哥并非对女学生无情?
步蘅记起封忱出事后,时隔一个多月,有位找到封疆那儿的姑娘。
对方当时尚不知封忱死讯,只道失联,得知封忱身故后,那人再未出现过。
时间久了,记忆蒙尘。
步蘅有些记不清当时的情形,只记得对方有副瘦弱的身板,腰不盈一握,看着有些清冷,面颊白如霜。
一段还没开始的百年好合,骤然走向命运既定的生死相隔,步蘅并不知晓这段声色往事,若知道,她想当初至少该告诉封疆,让他知道世上多一人怀念大哥,且送那姑娘一点封忱的遗物。
人死缘灭,忘,对生者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但于每一个在往生者身上用过心、动过情的人,在骤然被迫分离后存一份事关逝者的念想,它不会是牵绊,而是助人熬过痛失后漫长寒冬的熹微烛火。这火能焐热冰冷的、灰碎的心,让生者继续生,待寒冬过去,迎来温和春日,迎来新生。
*
提及这段往事并不是沈曼春想和步蘅单独聊的本意,“小姑娘”,沈曼春说完便回归她的正题,“你刚刚说,现在和未来想不到别人,未来有多远,你能喜欢他多久?”
多久?
步蘅没有给它设过上限,但将它用语言描述出来却很难。
因为感情本身柔软,旁人很难感知其中的冷暖与厚重。
沈曼春语气里透着一种经世的沧桑感:“年纪轻的时候,人都会自信心爆棚,相信自己能一成不变,轻易承诺一生一世。年纪长一些,三十而立后的成年人,大江南北地转,经历的人多了,又忙于生计,在感情这件事上,就没再有那么多非谁不可。我见过很多一拍两散,人生还没走到一半,就分道扬镳的情侣。好一点儿的,默契地冷淡对方,渐行渐远;差一些的,分手的时候歇斯底里,恨不得咬死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沈曼春顿了下,向步蘅重申一个惨淡的事实:“现在封家就剩下他一个人。”
旧乡难回,自己成户,就算死,碑上也暂无亲属姓名可刻。
沈曼春道:“我从前想,我一定要替他把关感情方面的事。但他已经定了你。我尊重他的个人意志,可我也放不下我的担心。孤零零活着的人,如果感情半路生变,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尤其对他和他哥哥那样重情的人。”
沈曼春怕,怕日后出现这个万一。
沈曼春:“他叫我一声姐,我得替他想得长远。”
步蘅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沈曼春会想得长远,是因为她用心在照拂封疆,步蘅感恩。
封忱给封疆留下的遗产几无,因为生前几乎都用在了帮扶别人身上;封忱给封疆留下的遗产又有很多,念及和他朋友一场,因他而对封疆倾囊相待的人,是他留给封疆最宝贵的财富。
步蘅主动:“您有话想嘱咐我?”
沈曼春回:“是,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糟蹋他的心意,不会抛弃他,万事以他为重。”
这个要求不能说不苛刻,但只有苛刻,才能摸清人的底限。沈曼春故意如此强求,她想要了解步蘅用心的程度。
步蘅能够理解沈曼春的立场,在封疆的事上,沈曼春的站位大概可以类比封忱。
但每个人对待生活和感情的态度不同,价值观念千差万别。
步蘅想,并非她不能万事以封疆为重,就等于不在乎、不够爱。
她摸爬滚打这二十余年,被生活教会了一点,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名利也好,理想也好,都不会是人生的全部。
*
跟沈曼春才刚结识,和她第一次聊,就说得如此深远,不在步蘅意料之内。
但步蘅对所有出自真心的话,都有天生的敬畏心。
沈曼春问,她便答。
窗外竹叶唰唰,为步蘅的声音打底:“我听得懂您的心意。但我现在只能说抱歉。”
她先给出结果,而后是缘由:“我还年轻,有些观念您听了,可能不会认同。我不知道您怎样定义糟蹋这个词。
如果有一天,我的理想和一直待在他身边有了冲突,我暂时离开算抛弃的话,我可能会抛弃他。我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会一辈子都待在他的羽翼之下哪儿也不去。
我刚刚踏进社会半只脚,未来我会面临一些选择。以他为重,以成为更好的我自己为重,也许这之间会有矛盾、冲突。我有自己职业方向上的规划,我往前走,他也会有自己的事业去打拼。我能保证的是,我每走一步都会和他沟通,其余的,我暂时没办法拍胸脯打包票,说我一定做得到、永远做得到。”
沈曼春原本只为试探,扯来扯去,无非是要嘱咐人多珍重封疆。
话加了料听起来变重,但她并非是一个真的会苛求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