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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其实气氛不妙,步蘅回得心虚,“但是师哥,你原本就打算跟对方这样聊?”
程淮山反问:“这样是哪样儿?”
步蘅:“……”这样明显的和被采访者交恶。若对方十恶不赦,她或许会摇旗呐喊,可对方并不是这种极端恶徒。
步蘅意图讲道理:“师哥,你入行早,业务方面你比我精进,我没有可以置喙的空间。”
程淮山完全没有想要意会步蘅未脱口而出的下文的意思,直接不吱声。
看来委婉的结果是词不达意,步蘅从未意图说教,但话赶话儿到了这儿了……
步蘅放弃继续委婉和迂回:“我们和被采访人是甲乙方的关系。对方不是被我们审问的对象,他们是抽出时间来配合我们,这不是他们的义务。建立信任才能有更多收获,沟通的过程中惹他们不快的意义在哪儿?”
像刚才那般糟糕的气氛,房间内恐怕没有任何一个活物能安稳坐得住。
她出口成篇,不是刚进《α》的那个内敛稚嫩的女学生了。
程淮山想,或者是,她一直在懵懂无知和涉世明理之间能自由切换,需要什么便表现出什么。
程淮山也清楚,她惯常不争不求,但是个“os”怪,心里的想法只多不少,在有违她心意和价值观的事情上更从不随波逐流。
此刻看向他的那双如洇了雨雾的眼,亦含着清晰可见的坚持、倔强。
他遇到过那么多随波逐流、三心二意的人,可眼前这一个,莫名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再过十年,她眼里的光仍旧会如此刻模样,好似沉金冷玉,经年不移。
但他自己却……
上帝仿佛在对他复述,眼前人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思及此,冷静逐帧崩塌,烦躁挤上五脏向全身蔓延,程淮山暴力地拉扯了把让他发闷的领口,骤然声疾色厉,拉高了音调:“想打抱不平?觉得现在的情况是我恶劣、我过分?那你告诉我,刚刚哪个问题有问题,但凡戳到对方痛脚的问题一概不能提、不能问?”
步蘅下意识接话:“可以问,但是不需要考虑被采访人的意愿吗?他没有要求提前审提纲,代表他信任我们。”
“所以我应该为此感激涕零?他可以拒绝接受采访!”
照这个逻辑走下去,最初没有拒绝采访,沟通中出现不快是活该吗?
步蘅:“……”
又沉默下来。
数十米纵深的楼梯间内,抛一句话下去便能听到反弹上来的回音,无人开口时,这一隅静得人浑身发毛。
步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捶打在耳膜上。
让她觉得怪的地方,不是程淮山出言犀利,而是他面对当事人时表情和语气里流露出的轻蔑。
这有悖程淮山的专业水准和职业操守。
步蘅此前预料过一种情形——程淮山提出的某些问题可能会扎池张的心。但结果应该是触发双方理智而感性的深度交流,而不是制造出矛盾,让场面僵持。
和程淮山相交也有几百天之久,步蘅并不觉得是她识人有误,她此刻的第二反应是程淮山今日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
有疑问得就地解决,隔夜只会生出更多后遗症,步蘅立时调转话锋试探:“师哥,我不是在质问你。工作这件事本身就不会令人多么愉快。我只是希望——”
程淮山拧眉:“你今天很多话想说?”
话被打断,步蘅亦不恼,就地另起一行:“后面我们怎么走?面谈这样收场,对方还会同意我们发这篇稿子吗?”如果文稿不能面世,此刻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又在哪儿?
总不能去描写对方面对问题时的情绪,去诱导读者解读对方的心理活动。
那不是客观地写专访,是主观地编故事。
静默足有三秒。
程淮山听完,摸着口袋里打火机圆润的边缘,手指收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不通。”
他清冽的声音垂在步蘅头顶,听起来带些冷酷的意味:“刚刚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出自我的本意。这种出身优渥的人,浪费了许许多多普通人求而不得的资源,踩着别人得不到的机会起步,却一事无成,这么浅显的事实有人摊在他面儿上讲给他听,他就觉得难堪,觉得受辱,这种承压水平,未来他会失败一辈子。”
浪费资源……践踏别人……
这是两顶极为恶劣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