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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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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每小时过来测一次毛糖,凌捷在手机上做着记录,眼看着数值慢慢往下降,从三十多变成了二十几,再到十六七。到了傍晚六点抢救室交接班的时候,医生过来看了看数据,说好转了不少,调整了药量。

凌田确实感觉头不怎么晕了,胃里也不恶心了,哪怕臂弯里还扎着针,不太能弯曲,她还是让母亲把推床摇起来一点,屈膝靠躺着,开始刷手机。

说是因为无聊,其实反反复复搜索的都是那一个关键词,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个完全陌生的名词。至少糖尿病三个字是熟悉的,她也曾听说过谁谁谁查出来糖尿病了,但那些基本都是老年人,或者挂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年纪四十朝上,体检发现三高,从此节食吃斋,锻炼身体。

而她只有二十二岁,体重从来没有超过一百斤,哪怕此刻躺在抢救室里被医生盖章认定,仍旧觉得难以置信,自己怎么可能跟这个病扯上一毛钱的关系?

这时候看不进科普文章,她还是拿小红书当搜索引擎,几个字打进去,一篇篇笔记看下来,才发现上午在门诊叙述的病情,心慌、头晕、恶心、没有力气,原来都是酮症酸中毒的典型症状。

按理说,三甲医院内分泌科的主任医师不至于遗漏这个可能。单峰给她开的验血项目里也包含了血糖和酮体的测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只字未提,也没让她立刻测个指尖血排除一下。

也许是因为她百度就医,自以为是甲亢,惹单医生不高兴了。又或者正好套进了某种刻板印象,让他觉得她更像是吃了什么不正规的减肥药,瞎减肥减成这样的,被他点破了还非不承认。

回想当时,他只是反复地说她饮食障碍,应该去看看心理。她走出诊室之后,很有可能选择不去付费做检查,而是预约下个月才能看上的心理医生,然后努力吃东西,让自己快乐起来,血糖估计会飙到一个更恐怖的数字,最后会怎么样?她不知道。

双方只是口头交流,事情过去之后很难再说清楚,但她觉得单峰的措辞对她是有误导的,此刻忽然有种沉冤得雪的感觉,转念又觉得有点傻,竟然试图用自己的病来证明别人错了。

所幸命运眷顾,她当时验了血,还选了一家距离医院门口不足五十米的小店吃饭,及时进了抢救室,用上药,感觉好起来,人生又有了希望。

虽然,她也在许多篇笔记里看到许多人在说,这病得上了就得终身治疗,有的吃药,有的打针,却还是心存侥幸地想,我才二十二,身体一向健康,我跟那些人不一样,应该只是急性发作,暂时的血糖高,治好了就没事了。

与此同时,病床后面的角落里,凌捷坐在一张二十块钱买来的露营椅上,也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反复搜索着同样的关键词,糖尿病,酮症酸中毒,一条条链接点下来,对比着凌田的检查单,看得半懂不懂。

夜渐渐深了,医院其他部分安静下来,急诊部反倒比白天更热闹,抢救室里整夜不关灯,光明大放,简直像个闹哄哄的大菜场。

先来个跳楼的,一通心肺复苏之后转去了手术室。又来了个浑身紫色的,说是血氧饱和度已经低到50%,直接上了呼吸机。而后来了三个争风吃醋打架的,其中一个还躺在推床上吱哇乱叫着缝针,另两个倒已经和好,站在外面亲上了。

凌田累了,时而迷糊过去睡一会儿,忽地被吵醒,看会儿热闹,又迷糊过去。

凌捷也差不多,被吵醒了,就开笔电工作一会儿,等静下来,再蒙上毯子闭目休息。护士仍旧每隔一小时过来测血糖,她露头听个结果,继续在手机上做着记录。

两人就这样怀着各自不同的忧虑和侥幸,挨着在医院的第一夜。

这一天,辛勤是24小时的班,中午被导师一个电话叫出去,从门诊到急诊地跑了一趟腿,下午赶回病房,一直忙到深夜。

晚查房之后,他补完当天的病历和首程,把检查结果看了,准备好第二天出院病人的材料,几个病情不稳定的床位又转了一圈,这才得空去一趟急诊楼。

刚进大厅,经过茶水间,李理正在饮水机旁边往一保温杯西洋参桂圆水里兑红牛,看见他便问:“今天病房没事?”

辛勤说:“四个出院,空床收满。”

李理说:“那怎么还有空来看我?”

辛勤说:“有个病人在你们这儿。”

“哦对,交接的时候听师姐说了,”李理这才想起来,“还是你行,别的科室只有急诊往病房塞病人的,你反过来往急诊塞病人。”边说边把杯子递过去,请他喝自己的秘制能量水。

辛勤知道里面是什么,摆手拒了,说:“我还好,不用这么补。”

李理拧上保温杯的盖子,几步跟上去,拿着翻译腔揶揄:“是的,我的朋友,你不用休息,没有感情需求,你天生适合36小时的班。”

辛勤笑,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抢救室。

他们读的都是A大八年制的临医本博,从大一开始就是同学,直到第七年分了专业。毕业之后,又都进了本校的附属医院。李理即将完成为期两年的外科规培,热门科室留不下来,最后的希望是能定岗在急诊。辛勤在内分泌科一个临床博后并轨规培的项目里,还有一年才能出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总之都是不上不下,兵荒马乱的时候。

不知半夜几点,凌田再一次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个内分泌科的医生又来了,跟人说着话走到她的推床边。

她虚虚睁眼,果然。

他正站在床尾,凝神翻看她的检查和用药记录。

虽然脸上仍旧戴着口罩,略微低头,但她状态好了些,视角也合适,终于看清楚了他没被遮住的上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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