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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林如此笃定,钱文渊暂时将心放回肚子里。
谢钧一到架阁库,就先翻阅了这两年的黄册,黄册是户籍与赋役册籍,按户登记人丁、田产和应纳赋役。
谢钧先挑着最紧要的几个数字简单推算了一番,没什么明显的错漏,他又去粮仓和银库一趟,实际的钱粮都和账目上核记的库存相差无几。
谢钧看出粮仓中有一部分是陈了两年以上的粮,他也没说什么,细枝末节的事,深究无益。抓住这点疏漏不放,也顶多让他们官职降一点,影响不到大局。
不吹毛求疵,这账做得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难怪徐正清无功而返,转头又去追唯一有突破点的人证去了。
明面上的账目逻辑自洽,那他捞的油水就在账册之外了。
谢钧又回架阁库随手拿了本鱼鳞册,册上密密麻麻地绘着田地形状、面积和所属田主的名字。
谢钧翻了几页,掠过几家眼熟的大户,最后点了点纸面上记录的王氏一族,王氏在范光表发迹之前就与他关系匪浅了。
谢钧带上鱼鳞册,说要看看王氏的田,钱文渊又瞥了刘林一眼,刘林再次微微颔首。
谢钧是个有本事的,王氏的田确实有些猫腻,但谢钧纵有手腕,也未必真能挑出毛病。
这一天,在架阁库和粮仓之间来回跑,等到了王氏的地旁,已然是日头偏西。
带路的是府衙的人,将谢钧他们领到两块规整的田地前,谢钧示意严明带人测一下面积。
这两块地方方正正的,测起来不难,等严明报过数,谢钧再在鱼鳞册上比对这两处田的面积记录,仍然是相差无几。
“次辅,这地可一点问题都无,”刘林对谢钧陪着笑,然后转头示意衙役,“这两块没问题,还不快带次辅接着看。”
正当衙役要将谢钧他们引向第三块田时,谢钧抬手阻拦道:“不用,此处山清水秀,我随意走一走。”
本来钱文渊听了还有些担心,但谢钧的随意走走,竟然真的毫无章法,他不像是要看田,而是一路沿着山路、田埂,往更高处走去。
朝中总说谢钧醉心权势,铆足了劲儿要站在所有人头上,如今连出来走走,都要爬到最高处才行?
等谢钧站上了高处,俯瞰大片田地,对着黄册记录的位置比对,谢钧便明白杭州府为什么敢不烧架阁库了。
鱼鳞册更新是十几年前的事,中间这些年只是略作更正,这册子上的地块轮廓还是十几年前的版本,王氏的田都还是方方正正的。
可眼前王氏的田与百姓的田间隔交错着,王家也的确还有几块规整的田,但更多的田却像被硬生生拼凑出来似的,形状怪异,东缺一角、西挤一块,东扭西歪得不像话。
谢钧心下了然。
这种田测量难度大,能做的手脚可太多了。
面积少报些,也很难查出来,那隐下的田亩便省了赋税,王氏一族再把这部分“省下”的赋税供奉给上头。
于是,账面干干净净,赋税却一层层地流进了这些人的私囊。
清丈这些田地,把隐田给找出来,绝不是一日之功,谢钧只是敛眸合上鱼鳞册,语气淡淡:“今日看得差不多,日头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
见谢钧好似并不打算深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钱文渊面上露出点喜意,恭声道:“次辅昨日才到杭州府,舟车劳顿,今日又下乡亲勘,实在辛苦。我们一直想着为次辅接风洗尘,今日府上早早备下了薄酒小宴,还请次辅赏脸。”
谢钧步子不停往下走,他道:“有人已经相邀,今日吃不上钱知府的宴了。”
严明跟在自家大人身侧,侧目瞥了一眼,说“有人相邀”的时候,大人脸上带着笑意,这大概是他今日露出的唯一真切的笑。
唉,昨日林二小姐说请客,最后喝的被时迩背回去,账是大人结的,今日又来。
严明暗暗摇头,虽然不差饭钱,但自家大人真是上赶着倒贴啊。
***
谢钧紧赶慢赶,到南屏楼的时候,还是比昨日晚了些,但林二小姐比他到的还晚。
林蕴从山里回来,就只来得及把带泥的鞋给换了一双,刚换好鞋,林蕴想到什么,问一旁的如意:“如意,若是你喝醉了同人发疯,第二日还要见到那人,你怎么办?”
这事如意还真干过,她道:“这简单,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等林蕴赶来了南屏楼,推开雅间门,看见端坐的谢钧,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林蕴第一反应是今日为什么没煎一副孟大夫开的中药。
安神药效果显著,林蕴喝完那七副,找孟大夫又开了些,后面林蕴忙起来,渐渐遗忘被一箭刺入的疼痛,林蕴就没再喝了。
她的心理素质看来是不及如意的,今日该喝副药,许是应对谢钧更镇定些。
不论是昨日酒后失态,还是今日袖子里没给出去的证据,都令林蕴背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
纵使见到谢钧的那一瞬,林蕴在脑海里做了好几个仰卧起坐,但现实中她打招呼道:“我来晚了,谢大人久等了。”
谢钧只说他也才刚到,他们都来得晚了,南屏楼之前备的菜色失了味道,若是不着急,等他们重新做一份再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