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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外暗流汹涌,人人都在警觉地提防宫门内的风吹草动,显然,若是太后在这场争斗中彻底落入下风,苏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等到第三天清晨,宫门终于在盼望中打开了。
当群臣带着满腹的疑问,和往常一样进入禁中准备朝会的时候,太极殿前站立的身影却不再是天子的仪仗,而是几位身着素服的宗室和近臣。中常侍刘韶捧着绢帛,用凝滞的语调地宣读了丧报。
悼词念得冗长而沉重,但其中的核心只有一句:
“大行皇帝于昨日寅时……驾崩于显阳殿。”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
“这……圣上向来康健,为何会猝然驾崩?”
“是啊,况且我等此前从不曾听闻陛下病得如此之重,何其突然!”
群臣议论纷纷,其中不乏质疑的人,文臣队列中,为首的司徒崔循眉头皱起,眼中透出深深的疑虑。
东郡公谢易更是猛然迈步上前,一阵见血地指出了要害:“陛下正当盛年,无病无灾,怎么可能骤然崩逝,怕不是有奸人作祟,暗中行谋害之举!”
这样的猜测是何等敏感,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怀疑,但除了谢易,敢直说的人到底不多。
然而,令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率先驳斥谢易的竟然是宗室一方。
“东郡公此言放肆!”
咸阳王高声呵斥,直接压下了沸腾的喧哗:“昨日噩耗传来后,内廷早就已经急召彻查。太医令亲口回禀,圣上北巡之时曾染上风寒,当时看似痊愈,却埋下了病根,迁延日久,以至于突发急症,这不过是天意难测,何来奸人所害之说?”
“诸公肃静!且听完旨意。”
中常侍刘韶适时展开了另一道帛书,这回是太后的懿旨。
皇帝驾崩突然,没有留下遗旨,自然还是由太后主持大局。太后召集几位侍中和宗室亲王连夜商议后,最终议定由年幼的太子即位,六人辅政。宗室为清河王、咸阳王、北海王,朝臣中则擢选了东郡公谢易、司徒崔循,还有不出所料的太傅苏儋。
这道旨意颁布,众人更是哗然,因为太后的制衡之策显露无疑。
东郡公是先帝肱骨,在禁军中影响深厚,司徒崔循为清流领袖,文臣中德高望重,宗室中最有权柄的清河王、咸阳王都在其列,北海王虽然权力稍逊,但胜在辈分较高,足以服众。和前面这些相比,在中间安排一个自家人苏儋,反倒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在充满争议的乱象之中,一直淡淡旁观的晏绝忽然抬眸望过去,和正看向他的咸阳王短暂对视了片刻。
咸阳王眼中掠过微不可察的锋芒,随后又归于深沉。
晏绝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
腹部的伤口还在疼痛,那是一道暗箭留下的,大约要归功于他这位叔父。
他在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刚途径含章殿就遇到了伏兵。而在如今的宫中能这样快设好埋伏的,除了他的亲叔父,大概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昨夜宫中大变,听闻禁军中有人借机生乱,造成伤亡,所幸已经被平定。”
咸阳王踱步到晏绝身边,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清河王今天面色不佳,可要多加注意身体。”
晏绝脸上的笑容分毫不改:“好在侄儿无恙,劳烦叔父挂心了。”
冗长的举哀仪式终了,群臣从太极殿离开,人人面色凝重,各怀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重病难起,早已经无力掌控朝局,皇帝驾崩的余波恐怕还会绵延下去。
太后与皇帝固然是两败俱伤,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究竟谁才是那只黄雀,迄今犹未可知。
一切结束后,皇帝那曾经煊赫的躯体,冰冷地躺在显阳殿深处的梓宫里。
除了几位核心宗室和重臣以外,连遗体都没有太多人亲眼目睹。
晏绝看到那副僵硬的身体,和仿佛还残留着不甘和痛恨、却已经定格住一切表情的面孔,内心并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
骨肉成仇,至亲相杀。
在这片庞大的宫城里,不过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地上演着罢了。
皇帝为什么死,是否被害死,事到如今都不再要关心,需要的是依旧活着的人。
直到他们也在同样的困局里迎来自己的死亡,因猜忌而被屠杀在某个血亲的利刃之下,兄弟,父子,叔侄。
多么无趣的重复。
不管他来当那把利刃,还是执刃的人,不管杀死别人,又或是被谁所杀,都没有什么不同,全部是些血腥无聊又乏味的终结。
正如同他这个滞留在人间只为了等待终结的,空洞的灵魂。